程亦风很想相信,却又不能相信,板着脸道:“是么?镇守北方的人也就那几个。你怎么把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抽了起来?你搜集这些奇闻轶事也不晓得花费了多少功夫,怎舍得不用?”
哲霖听他讽刺自己,并不生气:“大人也会说这些罪证把柄需要大费周章才能弄到。大人眼里,我袁哲霖是个卑鄙小人,搜集这些,无非是想党同伐异,牟取私利。既然大人能这样看我,岂不知别的官员也是如此?他们或许没有我手段高明,能搜集得如此齐全,但自己的同党有何隐私,敌人有何弱点,多少也摸了一些。倘若大人只是把北线的将帅保下来,而其他地方的纷纷落马,大家能看不出端倪来吗?届时,将功折罪以求自保也好,破罐子破摔想拉人垫背也罢,还不争相招供?那样,北线的将帅还能保得住吗?大人当初不也是这样才使得一众官员狗咬狗,破坏了下官的计划?”
程亦风愣了愣,此话不假。然而哲霖这个人太过狡猾,是怎么也不可信的。他沉默不语。
“大人信也好,不信也罢。”哲霖道,“如今这本札记我交给了大人,我自己并没有留有副本,也自然不会去揭发这些官员。我不想跟大人做什么交易。你我同朝为官,我不愿总是因为过去的矛盾,就一直龃龉下去。当然,大人要怎样想、怎么做,我是无法控制的。”他说着,又取出一个鸽子脚上的信筒递给程亦风:“这是瑞津的详细情形,也交给大人。以后大人有用得着疾风堂或者我袁哲霖个人的地方,尽管开口。”说罢,也不等程亦风表态,便深深一揖,头也不回地走出兵部去。
程亦风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冬夜浓黑一片,像是一块硕大的砚台,堵在人的跟前,将人和后面的真相阻隔开——袁哲霖他到底在想什么?
程亦风没有时间去揣摩。急急拆开信筒。里面是很薄的白绢,展开来有两尺见方,上面小楷书写,描述详尽。比每次兵部鸽子站里传来的那些军报要详细多了。他看那上面说道,玉旈云和石梦泉在富安兵变之后,就向西京送了一封急信,大约是请旨挂帅,然而迟迟没有收到。后来便派石梦泉乔装打扮,以富安原总部范柏为幌子去到瑞津。正是因为乔装的缘故,探子才没能立刻发现。直到后来见到樾军中级军官总是和一个自称贾老实的人在一起,才发现这就是石梦泉。刘子飞和吕异已经决议要出兵,但是并不肯动用各自驻地上的亲兵,只想带着玉旈云的士兵上前线去。若东征顺利,他们将从各自驻地调兵做支援。若东征受挫,则将过失都推在玉旈云的身上……此后,还讲到石梦泉如何在瑞津将人员物资都登记造册,让刘、吕二人全无油水可捞,二人对玉、石恨之入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程亦风皱眉思考:樾、郑之战势在必行。不过谁胜谁负,还是未知之数。玉旈云兵马不足,兵权也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身边还有两个向来跟她不和的老将,即使让樾军攻下郑国,他们也成了疲惫之师。到时虽然能收编郑国的降军,但恐怕樾人并不敢驱使降军来侵略楚国。既然是这样,目下在北方继续加固堡垒,操练军队,对樾军有所威慑,应该就足够。而更重要的,是要避免在后方百姓中造成恐慌,以致影响生产。如此,即便真要开战,前线已有充分的准备,可以速战速决,若不开战,后方井然有序,安居乐业。这才是进可攻退可守的策略。
这样一想,不由轻松了许多。将信折起收好,又看到被自己丢在一边的那本武官逸闻录——这东西才更像是一块通红的烙铁。若是被呈到竣熙的手里,兵部恐怕被惩治的不剩几个人了!再者,既然有兵部的一本册子,一定也有关于其他五部官员的,还有地方的,说不定连皇亲国戚的也有……哲霖他究竟想要怎么样呢?我该拿他怎么办?我该拿这些人怎么办?
程亦风的思绪如一团乱麻,凝视着灯火,视线也模糊。恍惚,好像看到了符雅的笑脸,自那跳动的灯光中浮现出来,就好像当初,她提着灯笼笑语翩然出现在他的窗前。
“啊,小姐!”他明知是梦境,还是忍不住出声去唤。
“大人怎么眉头打了结?”虚空中的符雅宛然一笑,“别的官员得了这本东西,可能高兴得彻夜难眠,已经在盘算着怎么用他来壮大自身打击异己。大人却愁得好像这满本写的都是你自己做的事一般。大人请想,若能将这本册子上的人牢牢掌握在手中,大人在兵部、在整个朝廷,那就真的站稳了脚,再不会出现阳奉阴违,或者公然跟你作对的事。”
“若我去做那样的事,跟袁哲霖还有什么分别?”程亦风道,“再说,依靠威逼利诱,怎能真正凝聚人心?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就算我们都不算是君子,但若不是因着真心为国而走到一起,今后必然还要争权夺利,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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