竣熙摸了摸脸:“真的这么明显么?不过也实在可气!”
“哪儿就真的这么可气呢?”凤凰儿道,“符姐姐常说,转过头来想想,或者坏事也变好事呢——程大人虽然当面顶撞殿下,可是殿下自己问问自己,程大人从始至终不都是为了殿下好,为了国家好?就不要生气了,让程大人平身吧!”
竣熙满腹牢骚未及倾诉,却听凤凰儿说出这样话,不由又惊又怒——凤凰儿是如此天仙般的一个人物,繁杂的政务,激烈的斗争,唯有凤凰儿让他找回少年无忧无虑的心情。如今竟然连凤凰儿也出来替程亦风说话!他立刻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你怎么知道程亦风在东宫跪着?”
“是陈国夫人,”凤凰儿道,“她方才来看我,就……就跟我说了。这么大的事,恐怕别的宫房也都传遍了。”
“哼!大概是传遍了吧!”竣熙呼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茶杯一掷,“后宫女眷议论朝政,该当何罪?”
凤凰儿哪里料到他会突然对自己发作,一时愣住了。竣熙一语出口也立刻后悔,只不过,今天已经事事不顺,人人跟他作对,把他的心捶打得万分刚硬,就是不愿意认错。看到凤凰儿的泪水在眼里直打转,他又气恼又心疼,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一跺脚,跑出了蓼汀苑去。
太监和侍卫们知道出了天大的乱子,只希望凤凰儿能够安慰太子,谁料眨眼的功夫便见主子怒冲冲跑出来。他们心知蓼汀苑也帮不上忙了,一边暗自叫苦,一边盘算着该去请何方神圣来收拾残局。不过首要的,还是赶紧跟上去服侍,省得麻烦越闹越大。谁料,他们脚步方动,就被竣熙喝住:“都不许跟着来!你们这些奴才,心里也向着程亦风的吧?既都向着他,你们就都是陪他跪着好了,不要跟着我,看着都烦!”
众人一愣,哪里还敢再往前?竣熙就径自气哼哼地跑了出去。一路上,谁跟他请安问好他也不理会,但凡要跟着伺候的,统统被他骂走。如此一直跑到了御花园里,穿过刚刚含苞的桃花林,让树木的枝杈遮挡着,这才甩开了所有或跟从或观望的人,清静下来。
他感觉脸颊滚烫,喘息急促,有凉风吹过的时候,一吸气,喉咙就被风割得生疼。便不得不扶着一株盘根错节的桃树站定了,休息片刻。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杈,他看到前面不远就是镜湖了,波光粼粼,显得无线平静,无限美好。心里就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到那跟前去,让广阔的湖面将胸中的积怨全都带走。
因穿花而前,来到了湖边。可是到了跟前,才发现这静好的湖面也非他一人独有——霏雪郡主白羽音,一身粉白色的衫裙,正跪在湖边的石头上伸手撩水。竣熙的烦躁不免又冒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白羽音一愣,回过头来,手中的一只锦囊掉入水中:“不知殿下在此,拜见殿下。冒犯之处,请殿下原谅。”
看她如此恭顺,竣熙的火气也被湖面上的风吹散,心想,刚才气哭了凤凰儿已经十分混帐,朝堂上的事,不必迁怒后宫的人。因而缓和了语气:“你没有冒犯我——我惊扰了你才是。你的东西掉到水里了,我帮你捞上来吧。”说着,走到湖边,俯身要去拾那锦囊。
“不必了。”白羽音道,“那只不过是花瓣而已,本来我就是来葬花的,埋进土里,还是顺水而去,也没什么分别。”
“葬花?”竣熙奇道,“没想到郡主你还如此多愁善感。”
“这怎么叫多愁善感了?”白羽音道,“宫女女眷每年都要葬花的,殿下不信去问问皇后娘娘。”
“那是芒种送花神,我晓得。”竣熙道,“不过眼下离芒种还有一个多月呢,你怎么就来葬花了?”
“殿下这话可说得真有意思。”白羽音道,“端午节是吃粽子的时候,莫非除了端午之外就不吃粽子了么?冬至节是烧寒衣的时候,莫非除了那一天就不给先人烧纸烧衣么?葬花不也是一样?难道除了送花神的那一天就不能葬花了?其他时候凋谢的花莫非就要任由它们被虫子啮噬,被雨水浸烂么?”
“这……”竣熙怔了怔,“这样看来,郡主才是真正惜花之人,母后和其他后宫女眷无非是为了过节找乐子罢了。”
“也不能这样说……”白羽音道,忽然又一笑,“原来殿下还是绕弯子在说我多愁善感!”
竣熙也笑了起来:“善良的人才会多愁善感,心狠手辣贪慕虚荣的才没心思理会这些花儿呢!”
“殿下不如说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才能多愁善感?”白羽音道,“像我这样衣食无忧,又无事可做的人就能来葬花。像太子殿下这样日理万机的,哪里有功夫来管这些花瓣呢?”
日理万机。这话若换在往日,也许是一句赞誉。但是今天竣熙在朝堂上受了一肚子的气,一经提起,立刻恼火万分:“好像我喜欢日理万机似的!若不是父王成天只晓得炼丹求仙,我还不乐得作画下棋逍遥自在?如今这样辛苦的对外抗击樾寇对内施行新政,他们却还……”苦恼委屈不吐不快,当下就一股脑儿地将烦心事说了出来。“他们非但不帮我分担,反而还……还……”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程亦风和众大臣的举动——是刁难?是捣乱?似乎又不是。搜肠刮肚,偏偏没有一个满意的字眼儿,就忽地闪过一丝不安:难道是自己错了?不,惩治贪官怎么会有错呢?新政之所以能够有今天的成就,是当初他坚决支持程亦风的结果。认定是正确的,就要坚持。为君之道,就是要排除万难,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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