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程亦风不由冷汗涔涔而下:他只是想着眼前的危机,以为罪魁祸首乃是盗印官票的樾寇,却从未想过官票之害原本是朝廷自己造成的!“先生……”他看了看公孙天成,将符雅的信推过去些,示意老先生也一起来看。于是公孙天成也凑到了跟前,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
程亦风接着往下看。后面符雅笔锋一转,写道:“中原白银从何而来?闵、永二州,旧有矿场,元酆初或采或闭。鲁州马槽山,鄂州楸树沟,皆称美矿。其他不胜枚举。然生气有限,合全国之产,不敌西瑶之半。昔西瑶为天朝属国,常以白银进贡,后其自立,虽不纳贡,却与天朝互市。故,中原白银多来自西瑶也。然西瑶行商之来楚国,朝廷往往课以重税。获利既微,商贾岂不另觅他国互市?昔先考使西瑶时,南蛮商贾十九往来中原。窃闻近年西瑶行商半数出海,近至婆罗门,远至欧罗巴,又有三成北上樾国,一成去往蓬莱,余下来到楚境者,寥寥无几。外无西瑶白银输入,内有富户囤积居奇,市上白银自然少之又少。是故,窃以为,若欲革除官票之积弊,必须输入白银。除吸引西瑶商贾外,亦当开海禁。东海之蓬莱、伽倻二国慕天朝地大物博。过往此二国来朝,吾辈偿以为此等弹丸小国必属蛮荒之地,无非赐其茶叶丝绢,以示皇恩浩荡。殊不知此二国盛产白银。若准许其商人来我境内买卖,岂不可用我国之茶叶丝绢换取他国之白银?又听闻,欧罗巴人于大洋彼岸发现一地名曰‘亚墨利加’,亦有金银矿藏。盖其地之矿,广而且腴,计十分之土,金银且六七分也。欧罗巴近海各国,每岁所入,不下数百万。西夷亦仰慕天朝瓷器丝绸,然其空有百万金银,却难以至我国采买。皆因陆上通路皆为蛮族阻断。今若开海禁,西夷帆船岂不蜂拥而至?白银岂不滚滚而来?”
信到这里便结束了。并不长,但程亦风却觉得回味无穷。一方面,感觉好像读了好几部书,一下子见到许多过去不知的事物;而另一方面,他仿佛看到符雅在他的面前,像过去那样侃侃而谈——这个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女子,永远有与众不同的见解!
公孙天成也点头叹服,又问白赫德:“这个亚墨利加是什么地方?”
“以斯帖在信里提到亚墨利加么?”白赫德讶异,“难怪她今天问我许多关于亚墨利加的事情。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那地方非常远,几乎渺无人烟。不过土地广袤,矿产甚多。我们欧罗巴洲的国家大多很小,小得和贵国的一个州差不多。所以自从几十年前发现了这片新大陆,各国都争先恐后地造大帆船出海,要去亚墨利加圈下一块地来,据为己有。为了这个,各国之间还常常在海上开战。有几个船坚炮利的国家圈占了大片好地,将所产的金银运回欧罗巴去。但是金银虽多,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结果变成金银越多,货品越贵呢!”
“原来如此。”公孙天成颔首微笑,又低头再次阅读符雅的信,这一回不是匆匆浏览,而是逐字逐句地推敲,有时同一句话反复看上好几遍,不时露出赞许之色。
白赫德的任务既已完成,就告辞离去。程亦风亲送他出门,复又回到厅上,见公孙天成还在看符雅的信,不由笑道:“我以为只有我这个不识窗外之事的迂腐书生会对符小姐的提议叹为观止,连先生也不忍释卷,看来符小姐的话当真是救国良策。”
“谁说不是?”公孙天成道,“老朽之前帮大人想的法子治标不治本,符小姐这个才是医治病根的良方。她的分析句句在理。老朽看了颇有启发,又为大人想出另一条可行之计。”
“哦?”程亦风愿闻其详。
公孙天成道:“符小姐建议开海禁,允许藩邦船只来天朝贸易,这不是一日两日甚至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藩邦商人和我天朝商人都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去彼此适应,摸索互市之道。而在那之前,假官票的影响早就波及全国。符小姐分析,富商巨贾在家中囤积白银,造成市面上银贵钱贱,官票更贱。经过这次假官票事件,大家对票券愈发不信,便会更加疯狂地囤积白银。届时拿着新官票换不到现银,也买不到东西,新官票当然就成了废纸——最要命的是,朝廷现在没有现银,只有官票,这等于是说,朝廷现在一文不名!要想让天下百姓使用新官票,必须强迫那些富商巨贾们率先使用,并且逼迫他们把白银拿出来,顶好交到朝廷的手中。最行之有效之法就是收税!”
“这时候来加税?”程亦风不解道,“不怕把形势搅得更乱了?”
“不是加税。”公孙天成道,“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收税而已。我国自开国以来,除了向商贾们征收现银之外,其他的税收多是实物,譬如粮食、布帛、茶叶、马匹、香料等等。这些东西虽然价值不菲,但是存放在国库之内,年长日久,难免霉烂变质。如果今后统一只征收现银,将民间的银子都收归国库,而朝廷所需用的粮食、布帛等物,就用官票购买。如此一来,富商巨贾们自然不得不将家中窖藏的白银取出上缴,也不得不接受并使用户部新官票。而国库之中,便不会再有霉烂之物,岂不是一举数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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