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乌昙答应——他早已料到会是这样。况师父要他过与世隔绝的修行生活。而他是绝对不能违抗况师父的。哪怕有时会有小小的偏离,但最终依然还要回到师父的身边。
恋慕。铁叔问过他。方才况师父又问。他都否认了。但是抚心自问:他对玉旈云的感情是怎样的?他也解释不清楚。他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看她笑,看她发脾气,看她妙计达成时得意的样子……这就是恋慕吗?她是别人的未婚妻,他不在乎——那笑里藏刀的翼王,可以轻易杀了。带她离开翼王的身边,相当于是救她出火海了。但是,还有石梦泉——永远忘不了前一夜在病榻上他们互相注视时的眼神。而今日,当她气息微弱,几乎被伤痛摧毁时,他听见,她喃喃呼唤石梦泉的名字。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才叫“恋慕”吧!乌昙想,和他们相比,自己的那份模糊的感觉什么都算不上。
既然如此,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他的使命的确已经完成了。
“还不走?”况师父催促。
“是。”他站起身,忽又想起什么:“师父,铁叔还关在官府的牢里呢,我得去跟总督大人说一声,带上铁叔。”
“哦?”况师父道,“那也好。而且我听说之前你还派了阿康带着几个弟兄到水师去搬救兵,至今也未见回去,只怕也是被抓了。你一并打听打听他们的下落。为师在会友客栈里等你。”
“是。”乌昙答应着,出门到后面来找顾长风。不过到后院时,却不见罗满与顾长风的身影。守卫的士兵告诉他,两人已经回去了。
“啊,是么……”乌昙向他道谢,又要退出来,再跑一趟总督衙门。只是不经意扫了一眼玉旈云房间的窗户——他的腿脚便不肯移动了: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也接到了离开的命令,可是心里却舍不得。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海岛,过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他的身体的某一部分遗落在了这片土地上。不,是被玉旈云捡到了,拿走了。令他从此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这要如何是好?
至少和他道别?他想,不,只要见她一面。此一去,也许今生今世不会重逢。看她一眼,至少不要留下遗憾。
这念头如同一个小小的火苗,从心底蹿起,熊熊燃烧。他不好上前去敲门——既怕吵醒了玉旈云,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去见她。于是退出院子来,悄悄绕到屋后——之前翼王深夜闯进来的那扇后窗尚不及修理,只是用木板交叉纵横的钉上。留有有三两条缝隙,堪堪容他张望。
他看见房内此刻只有玉石二人。石梦泉在床边坐着,低着头,面目完全隐在阴影之中。玉旈云合眼睡着,两颊潮红,眉头紧锁,显然仍发着烧。她紧紧握着石梦泉的手,摆在自己的胸口。仿佛生怕松开了,石梦泉就会离开,或者她自己就会跌入一个深渊中去似的。
乌昙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从不曾嫉妒过什么人。石梦泉这位年轻的将军——论相貌,并不惊人,论武功,尚在乌昙之下,虽然身份显赫,但是海龙帮帮主又岂会将区区官职放在眼中?若换在以往,和此人萍水相逢,乌昙可能转眼已把他忘了。甚至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有这么个人。然而现在,他对这个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羡慕。甚至愿意不惜一切同此人易地而处。
可又怎么可能呢?
人各有命!他告诉自己,他乌昙的命是属于况师父的。他该走了。
但这时候,忽听到石梦泉的呼声:“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乌昙的心脏都差点儿从嘴里跳出来,又凑到窗口一看,只见玉旈云不知何时竟坐起了身,双手在空中挥动,不知要抓住什么。当石梦泉想要安抚她的时候,她就挣扎了起来,好像要拼命一般,以那样虚弱的身体,竟然甩开石梦泉,跳下了床,直朝门口冲去,口中呼道:“救人啊!快救救我娘!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乌昙听得一头雾水,正犹豫要不要破窗而入,便见玉旈云一个踉跄向前扑倒。幸亏石梦泉箭步上前去抱住她,才没有跌在地上。“王爷!是噩梦!快醒醒!”石梦泉紧紧抱着她,又轻轻拍着她的背。
玉旈云才渐渐安稳下来了,睁开眼:“是……是噩梦?”
“是噩梦。”石梦泉柔声安慰,“我听你叫你的母亲……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
“娘……”玉旈云还有些恍惚。远远的,乌昙看她似乎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没错,我是梦到我娘了……她在我六岁的时候溺水而死……”
“下官是第一次听说。”石梦泉道,“王爷可能是因为用了麻沸散,所以有些迷糊,想起往事,就发噩梦……端木姑娘说,麻沸散会有这样的麻烦……”
“关麻沸散什么事?”玉旈云打断,“你知道吗?我六岁那一年,她们在宫里送花神,所有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娘是她们推选出来的花神,她们一起乘着画舫去葬花。还有一班伶人鼓乐助兴,唱什么‘无情东风恼’,什么‘芳魂散去无人问’,还有‘都归红尘’……本来我也要一起上船去的,不过她们说我年纪小,不能去。我那装了花瓣的锦囊就交给了我的伴读……那么平静的湖面,忽然吹起了一阵妖风……画舫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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