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营的黎明犹如黑夜。尤其在陨星消失之后,将残的灯火照着兵士们惶惑的脸庞,一个个满腹的疑问,想要议论,想要询问,却不敢出声。这种惊惶被压抑仿佛随时要爆发的气氛,使得四围显得更加黑暗了。乌昙、小莫随着玉旈云登上阅兵台时,都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暗想:玉旈云要如何安抚这样一大群人?说错一个字,传递一个错误的眼神,只怕就会适得其反。那便不可收拾了。
玉旈云自己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待要踏前时,又停了停,对乌昙低声道:“那药呢?”乌昙一愣,不及回答,玉旈云已经向他伸出了手:“拿来,我可不想这节骨眼儿上出什么意外。”乌昙无法,只有把瓶子递过去。玉旈云倒出一枚药丸,接着又倒出一枚来,将两枚一齐放入口中,才把药瓶抛还给乌昙。不给其关切的机会,大步走去阅兵台的最前端了。
武将们都是按照品级站立的。乌昙和小莫只能远远看着玉旈云的背影。凛冽的寒风中,她的披风飞舞,与火把的光辉相映,也好像一团火。
她就是在燃烧她自己的性命啊!乌昙握紧双拳。
“乌帮主是没听过王爷给兵士们训话吧?”小莫道,“你大可不必担心。王爷虽然没有某些文士那舌灿莲花的本领,但是她三言两语,便能让全军上下抛却生死,勇往直前。当年在落雁谷,原本我军毫无胜算,她却能激励士兵破釜沉舟,将楚军杀个落花流水。今日这阵仗,还难不倒她。”
乌昙不答,只是盯着前方的玉旈云。
“将士们!”玉旈云开始训示了。下面鸦雀无声。“我与诸位一别经年,心中甚是挂念——又或者说,甚为过意不去。自征服馘国以来,诸位便一直戍守西疆,不得回归家园。你们有些与妻儿老小分离,有些则将家人也接来此苦寒之地,我却在西京锦衣玉食——这怎不让我汗颜!”
这是在说什么呢?士兵中那疑惑的气氛更浓重了。
“不过,我想诸位多少也都有听过关于我的传闻。”玉旈云接下去道,“我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如此一人,怎能忘记楚军所带给我等的耻辱?无论是当年岑老将军攻凉城而不破,还是后来我与诸位在落雁谷让他们侥幸逃脱,抑或是大青河之战以讲和收场,这岂是我大樾国雄师所能接受之事?不瞒各位,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找楚人再决胜负,为我大樾国皇帝扫平天下,建立千秋霸业。也让诸位在有生之年得享太平盛世,身后亦名垂青史,成为后世男儿效法之榜样。”
士兵队伍中先是沉默,接着就响起了轻微的议论声。陈熙山等军官可以看见前排的士兵——面上带着激动的神气,好像被玉旈云的话所激励,恨不得此刻就与河对岸的楚军一战。
这样倒也好!诸将想,就这么把陨星的事给糊弄了过去。不失为一计高招。只是,玉旈云不会想在此宣布要南征楚国吧?出兵的计划,在军官们中说说倒也无妨,毕竟彼此知根知底,绝不会泄露出去。而全营士兵人数众多,还有本地雇佣的杂役。即使岑家军兵士都是忠心耿耿之辈,谁能确保杂役中没有楚国奸细?万一将军机大事传去河对岸,岂不是为南征之路自设障碍?
他们正挠头,玉旈云又接着说下去:“不过,找楚人报仇雪恨,来日方长。须知,我樾国将士,除了为皇上开疆辟土,也要为百姓守护家园。方才西北方陨星雨大作,相信诸位也都见到。这陨星雨危害甚大。轻则毁坏房屋,击毙牲畜,重则削山平海,将整座市镇夷为平地。实属百年罕见之巨灾。”
啊呀呀?陈熙山等人直跳脚:怎么又扯回这个话题上来?把陨星雨说得如此可怖,岂不是要让众人更加惊慌?下面的众士兵也是面面相觑,果然露出慌乱之色。但玉旈云仍面色如常,道:“据我看来,这陨星雨危害不下于海啸地动。我樾国兵士历来有抗灾救灾之职责。眼下,本王打算立即挑选五百兵士与我同赴西北,查看灾情,救助百姓。不过,我听闻,诸位各自家乡对此陨星雨有不同传说,有人以为是不祥之兆,想要避而远之。故此,本王并不勉强。若有愿意与本王同去的,请出列上前来。余人子可以留下在此继续驻守。本王绝不怪罪。”
咦?陈熙山等人只觉冷汗涔涔而下:言下之意,岂不就是哪个不与她同去,哪个就是愚昧无知相信乡间传说之辈?陈熙山自己赶紧一步上前,要请缨前往。只是来不及跪下,见阅兵台下已有好些士兵走出了队列,在前排唰唰跪倒:“王爷,卑职等愿去赈灾!”几乎不待他们话音落下,后排又有士兵走上前来:“王爷,卑职等愿追随王爷去赈灾!”须知,郢城郊外的大营驻扎有五千兵士。虽然齐在场上列队,但后方兵士并无法直接听到玉旈云说话。他们每百人有一名传讯者,负责将将领的训示传去后方。这样一个方阵一个方阵地传递下去,后面的士兵自然比前面的同僚迟听到消息。但听到这样一番话,怎不心潮激荡?个个都朝前方涌来。一时间,就好像海中掀起巨浪,一波一波拍打而来。而阅兵台就仿佛一艘船。这汹涌的波涛却不是要将其掀翻,反而是要把船托起来,到浪尖上,以致天空触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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