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还是警察的时候,总有人问我,为什么要一直穿正装,累不累呀?其实他们都搞错了一件事。”姐姐说,“我身上穿着的,一直都是丧服。”
“丧服,谁的?”徐向阳故意装作没听懂,“村子里有人去世吗?”
李青莲没有说话,指了指她面前。
他看到,莲姐的前面摆放着表壳泛黑的金盏,纸钱燃烧过后留下的余烬。
两张照片上,是一对笑容温和的男女。
徐向阳认不出来样子,但他的本能已经告诉他答案。
仔细想想,现在的我,距离这个岁数已经没几年了,徐向阳在心里对自己说,而他们的时光已经提前凝固在了这一刻。
已经像是陌生人了啊……
但在看到他们的脸的刹那,心底深处确乎有某种早已忘怀的东西一口气翻涌上来,这种情感真实不虚。
眼角有酸涩的感觉在流动。明明自认为已经是成熟稳重的大人,这一刻的冲动却唯独属于涉世未深的孩子。
徐向阳沉默不语。他跟着蹲下来,拿打火机烧起还没用完的纸钱,算作是祭拜。
火场留下的废墟很安静,背后有阴森的晚风刮过。
“你还记得,你高二时的那次突然昏迷吗?”
李青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动作,突然开口问了个貌似毫不相关的问题。
“嗯?”徐向阳想了想,“是说我们把清月从鬼屋里救出来的那次吗?”
“你还记得那天昏迷之前,看见了什么?”
“……我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难道说,姐姐知道?”
“我不是知情者,但我一直在怀疑,怀疑到不得不放弃的程度,事实上,我确实已经放弃了很长时间,比起疑神疑鬼,看着亲爱的弟弟长大成人,显然是更有价值的事情……”李青莲面露痛苦,深吸了一口气后,拿蜷曲起的手指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直到最近,那种感觉才又开始变得强烈起来。”
“小阳,那不是你第一次昏倒。要说上一回,就是你上小学的时候……”
李青莲神色恍惚地望着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无法自拔,身子开始摇摇晃晃。
徐向阳蹙起眉头,他伸手及时抓住姐姐的臂膀,扶着她避免倒下。
“我的失忆?”
“失忆,以及那场夺去了你父母性命的火灾。”
李青莲的面色愈加惨白。徐向阳注意到,姐姐的手指甲已经死死掐进肉里,有血从指缝间流淌下来。
他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掌温柔地包住姐姐紧攥的十指。
“我之所以穿丧服,不是想要纪念,而是单纯地总是忘不了那天的事情。是我在逼迫我自己……”
女人的马尾不知何时解开了,散开大半的发丝垂落至肩,她在说话时的语气恍如梦呓。
“我清楚,莲姐和我爸妈的关系很要好。”
徐向阳低声回应。
“是的,他们夫妻俩对我很好。但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是因为你。”
李青莲似乎终于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倒入男人的怀中。她将额头贴在他的肩膀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收养了你,原本是出于愧疚。只是后来我才发现一件事:当我一直看着你慢慢长大,当意识到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你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便永远忘不了那份愧疚……”
徐向阳只是听,一直没有说话。
事实上,现在的他正在感到不知所措。
因为,徐向阳还是头一回看见莲姐如此脆弱的神态。
以前的她,无论是认真严肃的时候、还是打打闹闹时毫无大人威严的模样,都让人觉得自在。
“值得依靠的大人”,就是徐向阳心目中对莲姐最好的形容词,而对于和她走得近的后辈——林星洁和竺清月而言,亦是第一印象。
在那以后,李青莲的形象在他们几人眼中始终没有改变过,就连她的样貌都没有太大变化,岁月的流逝好像从来不曾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痕迹。
可是,这世上本不存在永恒不变的人和事。
直到这个时候,徐向阳才意识到,他眼中的“姐姐”之所以一直没有改变,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能见到真实的她……
李青莲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她正在反反复复说着“愧疚”二字;但听在徐向阳耳中,他只觉得该感到愧疚的人,应该是自己。
没有靠近,没有触碰,也不曾……真正的理解。
徐向阳唯一能做的,只有收拢手臂,紧紧抱住她。
怀中的李青莲正在发着抖。她不再是那个曾经为自己支撑起小小的二人家庭,为尚且年幼就父母双亡的他遮风挡雨的可靠姐姐,而仅仅只是一个女人。
一个被过去的梦靥所折磨,迷茫而脆弱的女人。
“我现在想起来了,那一天的火灾,说不定是我亲手造成的……因为那一天的门,就是我打开的。”
“姐姐,别这样想。”
“不是的,是我一直在骗你……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小阳……其实在那场火灾里死去的人,不止你的父母……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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