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信坊,祭台前,陆向语调悲凉的念起了,他精心炮制的一篇祭文:
“初始十年、九月、十五日,汝丧之七日,仲父问衔哀致诚,具时羞之奠,告汝四郎之灵:呜呼!汝父与吾立志恢复华夏衣冠,高祖起兵,吾兄弟共投军中,同生共死十余战。破齐州时,汝父为救吾身被数箭,英年早亡。终前,执吾手谓吾曰:‘平生无憾,唯恨不能见四郎成人。’彼时,汝年八岁,尚总角,吾即立誓,以汝为吾子。汝父方瞑目九泉。”
“汝少孤,孤苦伶仃,惟吾是依。而后二十余年,吾养之教之,尽心竭力,未尝一日相离也。汝常云:‘吾虽仲父,实亲父也。’见汝成年、娶妻生子、文武皆成、位列朝班、执事阀中,吾心甚慰,常自谓:‘终不负汝父也。’
陆问追忆着自己和陆俭的过往,不由已是老泪纵横。族人们也被这份叔侄间真挚的感情所打动,忍不住潸然泪下……
“吾尝闻天道不仁,常使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上邪,为何留吾老病之身,夺吾康强盛年之四郎邪?”陆问悲愤的指着苍天,撕心裂肺大吼道:“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吾祖业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
族人们已经彻底被大长老所感染,以他的情绪为情绪,以他的悲愤为悲愤了。
陆问质问完了老天,突然话锋一转,咬牙切齿道:“何以汝兰芳美誉,顷刻化为恶名,彼二十余年兢兢业业,一朝却成罪人?煌煌高堂顷刻为蛇鼠窝,满庭芳华转眼为毒草蔓?何也何哉,谓之何也?其独天意乎?其无人祸邪?!”
“肯定有!”族人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
族人们的大叫声中,陆问的语调也悲愤到了极点、自责到了极点、决绝到了极点道:“吾行负神明,得罪大人,累汝身败名裂、英年早夭;吾不孝不慈,终负吾兄之托,百年之后,如何与汝父子泉下相见?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唯以老残之身,为汝讨还公道、洗刷污名,然后便追汝父子去矣!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支撑着念完祭文,陆问便扑倒在祭台前,放声大哭起来。
族人们也被他感染,跟着一起抽泣起来,不知是谁先大喊了一句:“讨还公道、惩奸除恶!”
“讨还公道,惩奸除恶!”一众族人也跟着大喊起来,一开始还稀稀拉拉,随即越来越整齐,声音也越来越高,简直要穿透云霄。
。
陆坊码头上,能清晰听到敬信坊的喊声,但这里聚集的族人,却无暇分心理会,他们双目喷火的望着陆信,准备听完这厮的搪塞之语,便将他生吞活剥了。
“诸位。”陆信饱含真气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只听他一脸诚挚的说道:“我陆信也是旁系出身,跟你们一样清楚,这份钱粮对每户人家意味着什么。”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克扣我们的月钱?!”族人们愤然质问道。
“只要有一点办法,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陆信长叹一声,满脸无奈道:“可是,我没办法啊!账务院的库房里,已经没钱了!”
“怎么可能?!”众族人却不相信,大声道:“你别想糊弄我们,我们的月钱向来是专款专用,雷打不动的!”
“规矩是这样,可是我的前任不守规矩,徒之奈何?!”陆信恨声道:“我奉命暂掌账务院之后,第一时间便到库中盘查,发现非但一文钱没有,还有无数的外债啊!诸位若是不信,咱们可以现在就去库中看一看,我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轰!”
“……”族人们神情各异,有愤慨、有惊讶,也有惶然者,但不相信陆信之言的却几乎没有。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如果陆信敢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他一家都别想在阀中立足了。
见族人们的气焰小了很多,陆信便提高声调道:“再一追查才知道,陆俭在买凶行刺之时,便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为此,他伪造了放款凭据,将库中的六十万贯钱财搬运一空不说,还向司储院挪借了四十万,又以账务院的名义,向夏侯阀、裴阀、崔阀、谢阀、卫阀许以高息,一家借了五十万贯!”
“啊!”族人们震惊的倒吸冷气,略一盘算,不由纷纷失声道:“那就是三百五十万贯啊!”
“是的,所以账务院现在非但分文不剩,还欠了两百九十万贯外债,就算司储院的四十万贯可以缓一缓,还有两百五十万贯,必须要在本月偿还!”陆信满脸苦涩道:“这些钱是不得不还的,否则我陆阀还有何信誉可言?我阀中子弟还有何颜面在京中立足?!”
“……”众族人虽然位卑人贱,但对宗族都有一分荣誉感和责任感,甚至越是身份低微,这份荣誉感就越强烈,因为那是他们唯一可以自豪的东西了。所以听了陆信所言,他们简直要恨死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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