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高府——哦不,南宁候府之中的商谈持续很久,直到华灯高上,才把近来一些相关事宜谈得七七八八,行军、大典、商议了一整天的高务实也终于感到一丝疲惫。
不过,上天注定他今晚事忙,这时候又接到几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皇帝很心急,在高务实离开皇宫之后又下了一道口谕,要求明天就举行大小九卿参与的阁臣廷推。高务实作为出征蒙古时都不曾卸任的户部尚书,理论上也是要参加廷推的。
然而,考虑到这次廷推的头号候选人就是他自己,因此他稍加思索之后当着天使的面婉拒了明天的出席。当然,话不会直说“要避嫌”,而是推说自己前段时间的作战已经积疲积累,所以明天直接请假休养。
按照朱元璋那个工作狂的规定,大明朝的假日少得可怜,但朝廷高官自然总有一些特权。好比部堂级别以上的大臣在请假这个问题上就拥有很高的宽容度,无论是事假还是病假,基本上只要你提了,皇帝没有不批的——这叫爱护臣工。
廷推既然不去,那高务实要去哪呢?要去送别许国。
许国这几年和高务实的关系颇为紧张,这是毋庸讳言的事,朝廷上上下下都很清楚,但是从派系而言,许国始终都还是实学派。
再加上,许国作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毕竟是高拱的门生,即便过去几年与高务实有所不睦,但如今致仕归乡,高务实作为许国的“世兄”也总得摆出该有的姿态来,亲自折柳(送别),以示尊重。
次日送别,其在城西。高务实孤身前去,身边只带了几名家丁,发现来送别许国之人甚少,大抵不超过十人,几乎都是他在京的门生。高务实左看右看也没找到沈鲤,不禁有些意外。
许国今日一身青衣布袍,应该是刻意为之,不过也的确显得洒脱,见高务实神情如此,知道他是在找沈鲤,便笑了笑道:“日新若寻龙江则大可不必,他这人你是知道的,当年恩相若不相召,他便是连相府也不主动前往的。”
高务实也笑了起来,点头道:“也是。龙江师兄昔日曾有一言,‘国政绝于私门,非体也’,自是素来少与同年交往,甚至每年只在祭孔之日才主动登门拜见家伯父……”
他顿了一顿,叹息道:“皆旧事也,不可复追。”
“既不可追,何必要追?”许国现在倒似乎无官一身轻,久违的豁达回到了他的身上,眯起眼睛淡淡地道:“旧事旧人终有去时,便如那大河之水东去入海。后人与其感慨其一去不回,倒不如少些执念,多思治水之道,反倒利国利民。”
高务实略微意外,觉得许国一辞官,倒显得更像是个真正的“实学派”了。不过虽然心中有这些想法,但还是出言附和,道:“颍阳师兄教训的是,小弟定当谨记。”
“教训?”许国闻言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天下谁能教训得你高日新!”
高务实不知他想说什么,只好陪着笑,答道:“师兄这话也是教训。”
“不,我只是说,没人能教训你——这句话本身也不是教训,惟陈述事实尔。”许国长舒一口气,道:“日新,你我这几年颇为见外,我知道,你也知道。但我今日已将回乡,有些话反倒可以明说了……”
高务实正色道:“师兄但有指点,务实定当谨记自省。”
这话显然还是有很强的故作姿态之感,但许国却不计较,只是继续道:“你不仅才学古今少有,布局、应变之能更是无人可及,我观朝中众臣,即便绑在一块儿也未必是你敌手。然而,你也有你的问题。”
高务实笑道:“师兄谬赞,小弟岂有这般能耐,不过时势之造罢了。”
许国依然不管他的自谦,道:“你的问题就是嘴上自谦,心中其实自负之极。”
高务实愕然一怔,甚至一时语塞。说起来,他还真是头一次被人如此评价,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他虽然无论在学问、治政、领兵等各方面都有最顶尖的表现,可是却一直都表现得很谦虚自制,这“自负”的评价当真还是头一回被放到他身上来。
许国似乎很满意高务实的反应,微微一笑,道:“天下行实学之道者,皆以日新为激进,以国为保守。果其然否?或是,或非,然皆无关紧要矣。
我今只有一问,望日新不避不讳,实言以教我:他年你宰执天下,持其他政见者仍可活焉?”
高务实再次觉得意外,皱眉道:“师兄此问实出我意……莫非师兄以为小弟有擅权揽政之嫌?”
“或无此心,却有此能。”许国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日新,这天下终究是皇上之天下,而非你之天下。皇上信你重你,二十年前便已天下无人能出你右,而今你伐元凯旋,却以文臣治政之功而得封侯,更是开百年之特例,可见皇上对你之厚。”
高务实隐隐猜到许国的担忧是什么了,因此强行插嘴说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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