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北风。
今儿个的风刮得特别大,北风向来都卷着一股子势如破竹的劲头,让人不寒而栗。
风刮进屋子的时候,却没有人起身去关门。
这门,得一直开着。
或者说,这一整晚上,门就没有关过。
张子虚正拿着一块雪白的抹布低头抹着桌子,抹掉这被风吹上的一层又一层的尘土。
他刚擦了一遍,风刮进来,又铺上了一层尘土,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把这桌子再抹一遍,乐此不疲。
如果有什么事能让他感觉比这一遍又一遍抹着桌子更难受,那一定是看见桌子脏了却没有动手去抹。
他向来起得很早,每天一大早都是他负责开门。
可是这会儿,他只是还没有睡。
自从昨夜他被谢乌有用带着骚味的东西泼醒之后,他在后院里洗澡洗了整整三个时辰,换了七大桶的水,然后就出来抹桌子,他要确保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再沾染那个味道。
谢乌有也没有睡,并不是因为担心张子虚会在他睡着时做什么趁火打劫的事情,而是因为,他在等着一个人,三更夜未归的人。
他正琢磨着,这酒馆里的人总是轮着番儿的夜不归宿,也就只有他一个老实人安安分分看着铺子,这样的敬业,月底是不是可以多给结算点工钱?
此时的他,并没有躺在椅子上,而是站得笔直。
每当有银子收的时候,他通常还不算是很懒。
而门口走进来的这个人,看起来总算还付得起银子。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们终于知道今儿个为什么这么冷了。
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北风将这个人带了来,还是这个人带来了北风。
他整个人裹得很厚实,高立的领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就像是一团还没揉捻开的棉花,可你若真的只把他当作棉花,死之前一定可以看到这棉里藏着的针。
当然,这并不是针,而是一把刀,一把闪着银白色光泽的长刀。
他双手抱臂,将这把刀紧紧捂在怀里,像藏宝贝似的。
也许对他而言,这不是刀,反而是命。
毕竟手不离刀,命不离身。
能够大清早来这里喝酒的人,通常不是真的来喝酒的人。
他,也一样。
“客官要点啥?”
张子虚已经笑脸迎了上去,却被人侧身避开,贴了个冷屁股。
他避开张子虚的时候,就像是张子虚避开脏东西的时候一模一样,别人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个脏东西。
这个人走进屋子,看到屋里子的两个大活人,就像是看到了空气,连正眼都没有往那儿瞧上一下。
“死猫,来客人了,也不招待一下。”
张子虚用胳膊肘怼了怼一旁的谢乌有,正盯着那个人留给他的后脑勺一动不动。
“我是账房,又不是跑堂,你怎么还逼我戗行呢。”
谢乌有还是在旁边一动不动,只有银子递过来的时候,他才会伸出他的那双手。
张子虚又凑到他耳边轻轻问起,“这什么人啊,这么大架子?”
“你可以不认识他,但总不能不认识那把刀的。”
谢乌有捋了捋自己翘起来的小胡子,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那棉花中的针。
“看成色,倒是把好刀。”
“是把好刀?”谢乌有眼神有些怪异的转看向了张子虚,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哭笑不得,“你到底懂不懂刀?”
“不太懂。”
实话,他通常只说实话。
谢乌有又是一阵唏嘘,“不太懂,你就说是好刀?”
“这还不简单,江湖规矩,人情世故,都是同样一个套路。你既然提到了这把刀,那肯定就不是普通的刀了呗,我也就顺着你的话一说。”
“臭长虫,你懂个屁!”谢乌有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拍了一下张子虚的脑袋,“你就是个睁眼的瞎子,说有眼无珠都算是高抬了你。”
“那这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可是天下第一刀,雷泽。”
张子虚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刀我倒是听说过,可这一把是真是假,你又怎么知道?”
“雷泽一刀,百裂千击。其光如日月星辉,其势如轰雷震地,出则迅如惊鸿,收则定若泰山。这样的刀,天底下只有一把,我又怎么会看走了眼?”
“这刀让你说得这么玄乎,那能拿着这把刀的人,岂非也是天人了?”
张子虚眼中有些戏谑地看着那个人,他此时想的,却是如何把这把刀据为己有。
谢乌有却摇了摇头,“他不是天人,是个怪人。”
“怪人也是人。”
是人,就会受伤。
用刀的人,早晚有一天也会挨上别人的刀子。
“是啊,别家的用刀之人,充其量自诩个什么刀神刀圣的,以彰显自己的绝妙刀法举世无双。可他却谦称自己为刀奴,以刀为尊,己身为贱,是以刀奴,终生侍刀。”
“听明白了。”张子虚恍恍然地点了点头,“咱们的主子再不济也孬好是个人,人家的主子却是一把冷冰冰的破铁片,差着辈分呢,他跟我穷横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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