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艰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望风崖,望风观止。
此时的望风崖上,空无一人。
荼蘼不知道自己是来早了还是来迟了,可至少不应该是来错了,勒索信上明明写的是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没有人在呢?
她背负着双手,站在崖峭边,睥睨着这滚滚如流浩渺烟云。
她,也在望风而动。
还记得,当年的重华君就是经常这样站在九嶷之巅,看着九嶷山下那一片郁结于心的潇湘水云。
他不仅浅吟山鬼,同样也低唱河伯,但凡是屈灵均之所作,总不免更多生出一些感怀,感同身受。
左观湘君兮,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右顾东君兮,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上望国殇兮,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下缅礼魂兮,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每当这种时候,荼蘼总是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她不明白,一个人若是能够坐观人间三千年,怎么还会有看不开的事情,到底还会忧虑些什么,就像她也同样不明白为什么重华君的眉间总是有那一团抹不去的哀愁。
现在,她也站在了悬崖边上,同他一起,一念即生,一念即灭,生灭相息,往复不绝。
可这一念,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十年前,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重华君站在崖边,那时,他们两人正在下着一盘未解之局。
十年前,凛冬。
九嶷山的冰封尚未消融,可他们却在崖边守了整整三天三夜,乐此不疲。
他们,在等一株花开。
花既未开,聊以棋局解闷儿。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荼蘼两指拈棋,神色沉重,她看了看崖边那个衣袂飘飘的谪仙散人,又看了看此番棋局,四边四角砥砺相峙,东南星处,退一步呈三劫连环和棋之势,而中腹之地,进一步则舍小取大弃子成活。
重华君所言虽是屈灵均的天问中语,可实则却是在给她指一条明路。
只可惜,求和非她所愿,她已在这万般荆棘之中找到了另一条路,生路。
棋高一着,终是一子落定,她信誓旦旦地看着重华君,敏而笑道,“你输了。”
“当真要走这一步?”
“落子无悔。”
“唉……”
那时的她,只记得这一声深深的叹息。
重华君叹息,久久不语,这使得荼蘼的心不由得跟着揪了起来,因为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叹息时她还尚不懂事,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惹过师父生气了。
“师父?”
“嗯。”重华君轻轻应了一声,却又叹道,“虽是杀伐决断,可未免戾气太重。”
“杀伐决断,这难道不是好事?”荼蘼看着自己这扭转乾坤一子,本是沉浸在沾沾自喜之中,可她却听到了重华君的斥责之言,“师父常说舍得,不舍又何来的得,若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又如何能求胜?”
“输赢对你来说,当真有这么重要?”
“当然,棋局如战局,一念即生死,如果一个人明明可以赢,那他为什么还要退而求其次去委曲求和?”
“但是你为了赢这一步,又失掉了多少子?”
她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双子,为了这一先手,她失了原本筹谋的根基,可这不重要,毕竟她恰恰因为乱中求变,已经寻到了新的契机,“得子失子,全盘之子,本就皆由我所控,我让其生便生,让其死便死,失一子而谋全局,又有何惜之?失了就失了,有得,当然必有失,这又算个什么事儿?”
“你的棋筋虽埋得深远,可如果我没有顺你之势在七之十三处打吃,而是在邻子处镇,你又当作何?”
“你是故意的?”
荼蘼静静看着棋盘,如他所言,他是故失一步,才进了她的局,那句提醒,不过也是想再给她一个机会,
“那便是我输了,输了就是输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情如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白云苍狗,诸事无常,机会有的是,我才不怕推翻重来。”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师父说的,可是那位不肖乃翁的丹朱公子?”
“帝尧造棋,丹朱善之,可棋性始自人心,心术不正只能为其所困,我看得出来,你的桀骜性子,和他真像。”
“不,我不会和他一样,至少永远不会和你作对。”荼蘼反驳,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她没曾想自己一向敬畏的师父竟会把她与那个人去做比较,“他不思变。”
“是,你懂变,能够轻易操纵这棋局上的万千变化,这是你的天赋。可人却不是棋盘上的棋子,人命大于天,也并不是人人都可弃的。”
“师父,您言重了。”
那时,她才察觉到重华君与以往的不一样,
“对我来说,棋就是棋,人就是人,两码事,我从来不会把他们混为一谈。抛开棋盘,我当然也不会对人命熟视无睹,更何况,我就算是弃了自己也不会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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