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总该先想想,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人。”
荼蘼只是有些倦怠地回应着,
“毕竟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可他既然是那条线上的人,又尊呼你一声天王老子,你刚刚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暗线之所以可贵,就在于他们的无名,既然身份已经暴露,那就不值什么钱了。”
“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拿人钱财,可要想着替人消灾啊。”
黄金屋啧啧摇头,以示惋惜,
“你莫非没听说过,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有借无还,那下次就不用再重新借了不是?”
“有道理。”
黄金屋又忍不住地点点头,
“我突然有点后悔接手你的生意了,毕竟和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做买卖实在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朝令夕改可耻,但很有用。”
“虽然残忍,可还是有道理。”
“有些人所受的一切,本就是他应得的,这叫因果报应。”
黄金屋不可思议的大笑着,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会不会出了什么毛病,“原来花掌柜还是个好替天行道的侠义之士啊!”
“我不明白,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那只手臂……”
荼蘼眨眨眼睛,眼神中透着清澈与茫然,“我不知道,大概是他突然觉得,良心有点过不去了吧。”
“你早就认出了他,是不是?”
这话,是竹叶青说的。
他坐在这里,许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旁的人甚至以为他不止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
可是他沉默了这么久,问出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是。”
他听了这样的回答,轻轻一声叹息,却像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样的叹息在荼蘼听来,却是那般尖锐刺耳。
她知道他一直在赌着一口气,从十丈软红跳下来的不知所以,到后来对张望宗处理的不予置评,到最后酒桌上的不发一言。
可他只要了这样一个答案,竟好像什么气都已经消了,这才使她更气。
她讨厌这个人顶着与重华君一样的脸对自己显露的悲戚与宽恕,这让她不得不回忆起十年前离开九嶷山时,他眼中的决绝与失望,那个人究竟对自己怀着怎样的期许啊?
可她这十年来所历尽的一切都不堪与人言,她错了,的确做过很多的错事,可时事推着人往前走,她又不得不做,不得不错。
她又让他失望了,再一次。
“你问这些,是想证明什么?”
荼蘼的声音低哑,她实在讨厌他的这种悲悯,
“是觉得我早知道他是个混蛋,所以不管对他做了什么事,都只不过是让他对自己曾经的恶行付出代价,而非对我本人不敬受到的惩罚?”
“我……”
“你这样的庆幸,是为我不近人情的手段作了一番替天行道的辩解,从而减轻自己与我这样的恶人相熟的罪恶感吗?”
黄金屋倒是越发瞧着纳闷儿,他所认识的荼蘼从来与人笑脸相迎,就连捅人的刀子也从来都是笑着递上去的,绝不会这样主动与人发脾气。
“竹公子,一而再,再而三,你当真把自己当成圣人了?
为了原谅去找一个借口原谅,有多可笑?
不瞒你说,我对什么人做什么事,从不会因人而异。
我这样做,只因为我想这样做,可以这样做,我有本事这样做,别人拦不着我这样做。
替天行道?
永安巷的道,可从来都不兴这一套。”
竹叶青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此时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甚至,有些恨自己刚刚虚伪的庆幸。
人不能以爱之名行苟且之事,当然也不能通过惩恶的手段达成行侠仗义的目的。
他实在不该为了这一点私心就改变了看法。
可她又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他也一时想不出来,他发现十二楼里一半的人都尊敬她,关心她,而剩下另一半的人都害怕她,痛恨她。
可即便他们恨得牙根痒痒,却又都指摘不出她做过什么错事。
她好像……从来都在帮别人解决麻烦。
而那些人所遭受的,都是他们自愿的。
想到这里,他又轻轻叹息了一声,比刚才的叹息更轻。
不一样的是,他脸上隐隐含着些痛苦的神情。
这些痛苦并不是因为知道了荼蘼言语中所表达的她与刚才所想的她大相径庭,而是他觉得,能够这样坦诚相告且善于自省的人,总不至于坏到哪里去。
可她却这样说,更或者说是,她希望别人这样认为。
好人在做一件极好的事情时,总会有人要在其行径中试图找出一些不符合当下普世价值观的细节,再去高高在上地指摘。
“瞧嘛,原来这人也有私心,平时装得一副好人相。”
这样他们就可以满足自己能够去谴责的权威。
而当坏人去做一件极坏的事情时,也总会有人试图从其所处的环境中挖掘出一点点不得已的苦衷,诉说着他被逼无奈之举的满腹委屈,以表示一切恶行都有理由归咎于他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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