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郡仙游县城内的小武馆,凭空多出了一大拨大大小小的客人,县城夜禁竟然没有半点消息,不曾记录在册,县衙那边得了消息,大清早的就急哄哄跑上门,与武馆这边索要通关文牒,这等事情,县老爷与徐老哥交情再好,衙役也不敢睁只眼闭只眼,出了任何纰漏,可是要掉脑袋的,一大串,从县老爷到太守,一直往上走,都会被追究,有些人丢了官帽子,比丢脑袋差不到哪里去。所幸武馆这边没有让他们难做人,一位年轻县尉亲自带队,在他见着了三份样式不同寻常的关牒后,立即一手肘打掉身边一颗衙门胥吏的脑袋,侧过身,仔细翻阅过后,毕恭毕敬还给那位年轻女子,眼前这女子还好,江湖人,其余两份关牒,竟然都是大骊户部定制、礼部颁发的山水关牒,那么年轻都尉就心中有数了,别说是身边带着九个孩子,便是九十个,在这清源郡仙游县,都可以随便“仙游”。
陈平安难得起床这么晚,日上三竿才走出屋子,刚出门伸了个懒腰,看到裴钱在六步走桩,气定神闲,小胖子程朝露和两个小姑娘,一旁跟着走桩,程朝露走得认真,纳兰玉牒和姚小妍不过是闹着玩,姜尚真则双手笼袖,蹲在台阶上,看着那些不知道是看拳还是看年轻女子的武馆男子。
昨夜与那自称读过书的年轻人一番攀谈,没花一文钱,就晓得了年轻武夫那师父与某位山上仙子的恩怨情仇,听得姜尚真唏嘘不已,连说不应该不应该。
陈平安才出门,就被徐远霞拎着两壶酒堵了回去,说是以酒解酒最回魂,天底下最解酒之物,肯定永远是下一杯酒。
陈平安无可奈何,只得回屋子陪着徐远霞大清早就喝酒,屋子有酒杯,桌上还有几本翻阅不多、看着很崭新的书籍,儒家圣贤书,道家典籍,文人笔记,都有。
一间留给朋友的屋子,这么多年来,给一个走惯了江湖的老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徐远霞听了些陈平安在那桐叶洲的山水事,问道:“彩衣国胭脂郡沈城隍那边,路过后可曾入城敬香?”
老人既希望年轻人没忘记这些江湖礼数,会感到欣慰,又想着万一年轻人不小心忘记了,自己就有机会念叨几句。
陈平安轻轻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说道:“当然没忘记。”
徐远霞点点头,好像真没什么想说可说的了,就开始默默喝酒。
陈平安问道:“真不跟我一起去落魄山看看?”
徐远霞笑着摇头,“不去,回头你和山峰一起来看我,走江湖,做大哥的,得讲面子。”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老人要提着一大口心气,等着两个还很年轻的朋友,来找自己喝酒。
陈平安就不再多劝。
徐远霞提醒道:“你这趟回家乡,肯定会很忙,所以不用着急拉着山峰一起来喝酒,你们都先忙你们的。争取这十几二十年,咱们三个再喝两顿酒。不然每次都是两个人喝酒,大眼瞪小眼的,少了些滋味,到底不如三个凑一堆。说好了,下次喝酒,我一个打你们两个。”
陈平安调侃道:“一个打两个?但凡有一小碟佐酒菜,都说不出这样的醉话。”
徐远霞瞥了眼被陈平安挂在墙壁上的那把长剑,没来由想起一句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只不过词句是好,却不太应景。徐远霞收回视线,开玩笑道:“你是知道的,我生平最仰慕苏子词篇。以后你如果有机会能够见到苏子他老神仙,记得一定要帮我说一句,一本随身携带多年的苏子词集,替一个名叫徐远霞的江湖游侠,节省了好些佐酒菜的钱。”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没问题,以后真要见着了那位苏子,我还要将徐大哥那几篇打油诗,求着他老人家评点一二,若是那位前辈好说话,我就死皮赖脸请他帮你写那山水游记的序文,不过酒桌上说话,一贯是先把牛皮吹出去,当真不当真,就看徐大哥的酒杯深浅了。”
徐远霞晃了晃手边的酒壶,没剩下多少,便伸手覆住桌上酒杯,笑问道:“老规矩?”
陈平安笑着点头,“先余着。”
徐远霞沉默片刻,见那陈平安始终没个动静,疑惑道:“你小子还不动身赶路?”
好不容易从剑气长城返回了浩然天下,这都多少年没回落魄山了,这小子肯定着急赶路。就像陈平安方才说的,酒桌上先把牛皮吹出去,昨夜那顿酒,陈平安喝高了,醉得一塌糊涂,说话嗓门不小,只是酒品真不错,非但不发酒疯,反而神采奕奕,比没喝酒的人还眼神明亮,年轻人说了一些让徐远霞很惊心动魄又很……心神往之的事情,一开始徐远霞都误以为这小子真是那千杯不醉的海量,然后一个毫无征兆的,砰一声,脑袋磕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了,鼾声如雷。
陈平安愣了一下,笑骂道:“我他妈就不能在这里多待几天?难道武馆都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好酒不够了,茶水总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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