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作揖,磕几个响头,不也是该有的礼数和情谊?
只说上次,与风雪庙女修余蕙亭在这边一起喝过酒,之后高酿有幸参加一场关于龙宫事宜的秘密议事,占个座而已,说不上话的那种,结果余蕙亭就与自己颇为和善,多聊了几句,何等脸上有光,连带着那些大骊随军修士,都对自己高看几眼了。
赵树下又搬了一条竹椅过来,笑道:“高先生,请坐。”
高酿连忙道了一声谢,因为手上拿着只酒壶,只得单手接过椅子,宁吉已经主动起身,拎着椅子跟赵树下坐在一边。
陆沉说道:“高老哥这是送酒来了?”
高酿顿时脸色尴尬。
陈平安帮忙解围道:“这般宝贝,随水而下,自然是有缘者得之,高老哥收好便是。”
高酿心中暗喜,宝光一闪,那只酒壶竟是从手中脱落,高酿连忙伸手接住,也顾不得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根以祠庙香火和精粹水运炼制而出的碧绿绳子,将其系挂在腰间。
陆沉笑道:“远亲不如近邻,还能够邻里和睦,高老哥好造化。”
高酿使劲点头道:“福气,能够与隐官大人当邻居,都是小神的福气。”
赵树下已经给高酿拿来一只白碗。
宁吉只是奇怪这位河神老爷对陈先生的那个敬称,是某种官职吗?
陈平安笑道:“人间善缘,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相互的。”
礼多人不怪,高酿二话不说,连喝了两大碗土酿酒水,与年轻隐官和陆仙长分别敬酒。
既然小神我不善言辞,那么一番真情,满腔热枕,就都在酒水里了。
约莫是没想到酒水如此烈,高酿呛了一口,纳闷不已,哪来的土烧,酒劲如此霸道?
陈平安回敬了一碗,陆沉只是端碗抿了一口酒水,感叹道:“今夜见到高老哥,便让小道想起一个老朋友,同样是姓高,高孤,孤单的孤,高老哥你则是酿酒的酿,他朋友寥寥,屈指可数,总喜欢说形骸非亲、更何况形骸外物,却喜欢独自喝酒,偏偏他这辈子又从没醉过,想来你们是有些缘分的。”
高酿连忙双手持碗,“想来陆仙长的朋友,都是云海之上的道门仙家,小小细眉河神,岂敢高攀。”
高酿这句客气话,还真没说错,陆沉所谓的老朋友,高孤,确实不是他一个细眉河水神可以随便高攀的道教老神仙。
青冥天下,地肺山华阳宫,幽州道士高孤,道号“巨岳”,青冥天下十人之一,极有希望凭借炼丹一道,跻身十四境。
小桌上没有一样珍馐美馔,只有几盘下酒菜,赵树下和宁吉,也只是嚼着一位蒙童长辈送来的番薯干。
高酿很快就领教到那位年轻道士扯闲天的能耐,聊是真能聊,一桌人,就光是听他在那边侃大山了。
“天地何其大,众生何其多,人间万万年,偏偏在此时此地,高老哥,你我能够在此刻相遇痛饮村酿,这等缘分,不教身前樽满且又空,就说不过去了!”
“唉,老哥这话就说得差了,酒桌上无辈分高低,不谈出身好坏,看只看酒品优劣,再者高老哥何必自谦,小道虽说修行马虎,看人面相却是奇准,你年纪虽长,气态却不迟暮,难能可贵,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硕儒,却不迂腐,生得谥号,死后作神灵,担任这条细眉河的江水正神,生死于你又有何拘束耶,老眼观书看不动,又如何,只管语不惊人死不休,论事惊人胆满躯……”
“匹马青衫万人呼,帝乡当年急急符。鸡犬同宿共一船,谁是宾客谁是主。”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已为陈迹,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有感于斯文!”
“高老哥,你我皆道友,作为片刻的当局者,又是长久的看客,不得走一个?于酒桌醉乡内,得个长生不朽?”
高酿偶尔接话几句,既高兴年轻道士的那份平易近人,只是心中又小有几分别扭,自己今夜莫非是……碰到同行和劲敌了?
这位陆仙长,官场上历练过的?否则咋个比自己还能吹呢?
一开始道士聊到高酿,河神老爷还会赶紧提一个,喝一碗或是半碗土烧,只是再好的酒量,也扛不住陆道长的一个说法接着一个说法,这般劝酒,委实是厉害了些,毕竟这类百年不遇千载难逢的酒局,他高酿总要撇开身份真喝酒才像话,再说了,隐官大人都开始给自己帮忙挡酒了,理由蹩脚,说是他们说喝的市井土烧所剩不多了,还得余着点,好在给学生们备课的时候喝酒提神。
高酿喝到最后,脸色微变,赶紧告罪一声,脚步不稳,踉踉跄跄跑到学塾远处呕吐。
河神老爷都没敢施展神通,驱散酒劲,只是不忘伸手挥袖,打散那股异味。
陈平安也喝了个满脸涨红,气笑道:“陆道长真心想要给细眉河增添水运,好歹换个法子。”
陆沉笑呵呵道:“高酿如果知道真相,他都能把你这儿的酒水喝完,喝完再吐吐完再喝,呕出心肝都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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