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夏只穿着一件长袍,双手拄着饮涧雪坐在最前方。她微微垂下双眼,交叠的双手十指有节奏的律动。沉舟坐在她身后反复擦剑,时不时伸手摆弄一下腰间的鬼面具,很是泰然自若。
裴璋和徐砚扯着一张名录大声争吵,风度仪态全无,争得脸红脖子粗。程垣老老实实地坐在最后面,大口嚼着切成块的牛肉,表情发狠。
一群人抬头看向洛霜衣。
洛霜衣半跪下,对沉舟道:“霜衣见过家主。瑞王白煜已经由秦王亲卫护送出城。秦王白焕和陈伯言在去往京畿卫的路上。摄政王始终没有出门。”
楚识夏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起身道:“出发。”
一群人各自散去。
沉舟站在原地看着楚识夏,伸手要抱她。楚识夏紧紧地抱住他,埋首在他颈间深呼吸。
沉舟身上带着体温的水沉香让楚识夏感到安心,自从部署对白焕造反的反击以来,楚识夏就没有睡过一夜好觉。沉舟夜夜守在她榻边,握着她的手。
“会赢的。”沉舟词汇匮乏地安慰她。
楚识夏颤动的睫毛从沉舟薄弱的颈侧皮肤上划过,她轻声道:“沉舟,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脸。任何人都不可以。”
隐藏相貌是刺客的基本素养,沉舟没有当回事,干净利落地答应下来。
楚识夏拍拍他的肩膀,沉舟扣上面具,翻墙而去。
楚识夏整理好呼吸,走出庭院,正好撞上匆匆赶来的邓勉。
邓勉差点整个人撞进楚识夏怀里,被身后追来的玉珠一把拉住,堪堪停在楚识夏身前。玉珠卸下妆容钗环,穿着与洛霜衣如出一辙的黑衣,身形矫健修长,全然不似只会催促楚识夏吃饭的侍女。
“今晚是有大事发生吗?”邓勉惴惴不安地问。
“帝都今夜有大乱,玉珠会趁机送你出城。盘缠、新的身份、路引、通关文牒都给你准备好了。”楚识夏周全地说,“你先到广陵找江乔,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她会想办法。”
邓勉哑口无言。
邓勉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连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玉珠都换了张面孔,他逃犯之身,留在这里只是添乱。可是忽然要离开帝都,邓勉心中百味杂陈。
“那你要活着啊……”邓勉小声说。
楚识夏笑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忽然说:“燕决那天说,你以前欺负他的事,他原谅你。”
邓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是我答应过你父亲的。邓勉,忘记这个名字,忘记帝都的一切,好好活着。”
活着,已经是这个世道最大的奢侈。
——
自从京畿卫统领林鹤被皇帝停职以来,京畿卫上下人心惶惶。京畿卫上上下下都穿插着陈氏的亲信,已经被捅得跟筛子一样。如果皇帝彻底厌弃秦王,京畿卫的军官轻则卸职、不得晋升,重则如林鹤一般面临牢狱之灾。
今夜冬至,京畿卫百夫长严虎在家中吃羊肉锅子。
热腾腾的羊肉下肚,严虎就着黄酒,闷出一身热汗来,连日以来的郁闷烟消云散。严虎看着桌边满地跑的孩子,还有温柔呵斥孩子的妻子,心里泛起无限柔情。
如果秦王真的倒台,大不了就卸职告老还乡,回老家耕种一亩三分田,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大人物们你死我活,何至于和他这样的小人物过不去。
严虎满心酸涩欣慰,抓着妻子的手,给她套上一个银色绞丝手镯。妻子很是惊喜,却还是嗔怪他乱花钱。严虎嘿嘿笑着,甜蜜地被妻子捶打肩膀。
家门忽然被人拍得砰砰作响。
严虎披上衣服去开门,颇有点不耐烦道:“谁啊?”
“京畿卫南一营百夫长,严虎?军中急召!”
严虎一打开门,南一营参将的令牌便抵到他鼻子底下。那人催促严虎赶紧回到军营,便立刻翻身上马,急匆匆地赶往下一个地方。
深夜召集军官是很少见的事,严虎心里有些不安。但军令如山,严虎只好回头安抚妻子,披甲跨马赶去京畿卫。
京畿卫有整整四万人,分东西南北四大营,每大营下置四小营。严虎赶到时才发现,整个京畿卫百夫长以上的军官都被召集至此。他心里打着鼓,不安地在同僚身边半跪下。同僚对着严虎微微摇头,示意他别多问。
不多时,汇聚至此的军官越来越多。严虎心中的疑虑、恐惧层层累积,终于在那三个人走进营帐时彻底坍塌。
陈氏长房长孙,曾供职于京畿卫的陈伯言,和前不久刚被皇帝问责、停职的京畿卫统领,林鹤。这两人走入营帐后并没有立刻入座,反而停下脚步,为身后的人扶起帘子。
秦王,白焕。
京畿卫里的人对这位跌落尘埃的废太子多少有所耳闻,毕竟一入京畿卫,便相当于将半副身家性命托付在这位殿下身上。
白焕昂首阔步地走入营帐中,在主将的位置上坐定,放下手里的木匣子。白焕一言不发,先将手中的匣子打开,将其推落在地。跪在最前方的参将、副将们都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