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恶劣地叫来大夫,给一个对他暗送秋波的女子看眼睛。沉舟不再羞怯,他张牙舞爪地面对所有打量他容貌的目光,以不善的眼神、以短小但尖锐的言辞刺痛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
沉舟心中的疼痛愈演愈烈,几乎要将他的心脏剖作两半。
“晋王殿下……不舒服么?”
沉舟在白子澈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泵出身体一般,近乎透明。
“你怎么了?”白子澈握住他的手腕,担忧地问。
“墨雪在哪里?”沉舟听见自己怔怔地问。
——
天地间的光线被压得只剩细细的一丝,悬在未央宫金灿灿的琉璃顶上。楚识夏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水花,所有的光芒都湮没在飞溅银白色的水沫中。雨水的寒意浸透楚识夏的四肢百骸,她的耳朵也几乎被雨声淹聋。
一把伞缓缓靠近楚识夏。
楚识夏抬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许得禄。
“别来无恙,楚大小姐。”许得禄笑眯眯地说。
楚识夏没有搭理他。
“哎呀,今日可是陛下为晋王殿下选侧妃的日子。眼下他正在英国公府里相看侧妃的人选吧?”许得禄俯视湿淋淋的楚识夏,笑道,“您说,陛下究竟是刚好因为密信把您叫进宫里,还是不想您去搅局,所以借口密信让您在这里跪着?”
“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楚识夏轻蔑地笑笑,“你在期待什么,期待我为了晋王选侧妃一事与陛下大吵大闹,把云中楚氏在泥沼里拖得更深?还是期待我对晋王心灰意冷,恩断义绝,好让你有机可乘?”
“我以为你会说点有用的。比如北狄臣服我朝,北方无战事,楚家会被渐渐收回兵权,削去异姓王之位,我再也没有傲人的家世;比如狡兔死,走狗烹,陛下再也不用楚氏镇守边疆,早晚把我们全家杀得一干二净。”
楚识夏挑起一边眉梢,不屑道:“阉狗果然是阉狗,只有这点见识。学了字,读了书,眼里也只有这些阴私之事。”
许得禄脸色青白地瞪着她。
“我一度很好奇,你究竟为何与我作对。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世上争权夺利,向来你死我活,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楚识夏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有的人,生来便是坏种而已,读不懂圣贤书。”
“楚大小姐好伶俐的口齿。”许得禄挺直腰杆,蔑视楚识夏道,“就是不知道,等楚氏落魄、晋王另娶的那一天,你还能不能那么高傲。”
“你又错了。”楚识夏还是笑,“楚氏落魄和晋王另娶,绝不可能同时发生。雨太大,许公公快去避雨吧,脑子本就不灵光,再进水可就不好了。”
——
暴雨打得一树海棠花恹恹的,破碎的花瓣滚落满地,像是被水浸透的、湿淋淋的胭脂。幽深的宫墙曲折环绕,顶上的琉璃瓦光辉流转,精致的兽首狰狞威严。
沉舟站在冷冰冰的宫墙前,伸手抚摸湿冷的墙壁,仿佛触摸一颗缓缓搏动的心脏。
这里离未央宫很远。
“宫人说,陛下与墨雪起了争执,罚墨雪在雨里跪着。可能事关北狄使团,具体的情况暂时还不清楚。”白子澈撑着伞站在沉舟身后不远处,道,“你先回去,我会帮你看着墨雪。”
沉舟摇了下头,手指在粗粝的墙壁上磨出一层血色。
“我曾经以为,我在九幽司的五年,是我们离得最远的时候。”
在九幽司的每一天,每一年,沉舟每次从目标尸体上拔出剑的时候都觉得冷、觉得疲惫。沉舟冷眼旁观自己一点点变回九幽司的杀人工具,脑海中仅存的理智让他怀念楚识夏指尖的糖霜。
即便在梦中也时刻警惕会有刀锋落到咽喉上的日子,也比在晋王宅里无尽的等待叫人有盼头。
沉舟抬起伞檐,豆大的雨滴瞬间打湿他的眼睫,“原来我们此生相隔最远的时刻,就在此处,就在此时。”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九重宫墙,是巍巍皇权,是人言可畏、帝心猜忌,是帝王制衡权力的大局。
沉舟扔下油纸伞,将额头抵在墙壁上。暴雨顺着他的后颈浇淋下来,沿着他脊柱凹陷的痕迹流淌。寒意冲散了沉舟胸腔中叫嚣的疼痛,他剧烈地喘息着,像是连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隔着几十重高矮不一的宫墙,草木在风雨中震颤,宫人们脚步匆匆,点亮的灯笼散落如奔逃的萤火。
那个执拗地跪在未央宫前的人像是走马灯上的剪影,在灼烧般的疼痛中烙在沉舟的眼球上。
两颗剧痛的心脏在瞬间同频。
——
春鸾殿。
白子澈冒雨敲开春鸾殿的大门,宫女畏畏缩缩地掩着门扉不敢打开,推辞说娘娘不方便。白子澈一言不发,侧身给身旁的孙盐让开道路。孙盐一只手按在朱门上,宫女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雨地里。
白子澈大步迈进春鸾殿中,容妃刚刚换好药,满眼惊惶地看着他。白子澈身边只带着孙盐和吹云,袍角湿漉漉的,像是急匆匆赶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