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愤怒地将砚台砸向阶下跪着的人。雕刻文竹的砚台在沉舟额头上四分五裂,一缕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淌下来。皇帝心口一闷,没想到沉舟竟然不躲。
“你为什么带着楚识夏闯内阁?”皇帝回过神来,疾言厉色地质问沉舟。
“内阁与六部拟定和谈条款,镇北王本来就应该在场。”沉舟任凭那缕鲜血模糊视线,连抬手擦一擦都欠奉,语气四平八稳地说,“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送她进去而已。”
皇帝被沉舟油盐不进的样子堵得喉咙眼发疼。
沉舟确实什么都没做,但内廷人人皆知皇帝对沉舟的偏爱。本来暗中收到命令的内侍们一见沉舟站在楚识夏身边,误以为皇帝改了主意,才让楚识夏轻而易举地闯进内阁。
内阁与六部在楚明彦病中敲定和谈条款,并不是巧合,而是蓄意为之。
皇帝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出戏在里面,气得立刻把沉舟提进宫来骂。
“镇北王理应在场,楚识夏是镇北王吗?”皇帝拍着桌子骂,“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陛下要打要罚,沉舟悉听尊便。”沉舟熟练地说。
秋叶山居还有人在等他吃饭,早点打完早点回家。
“你是不是以为朕不舍得打你?”皇帝气得眼冒金星,指着沉舟道,“你莫要仗着朕对你母亲的旧情,就这么放肆!你可知道边境互市是何等大事?错过这一次,可就难有下一次!”
制衡云中楚氏的先机就这么白白丧失,怎么能叫皇帝不愤慨。
“不要再提我母亲。”沉舟冷冰冰地顶撞道,竟是连“陛下”二字尊称也省略了。
皇帝被沉舟的眼神刺得瑟缩,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敢这么跟朕说话?”
“你不要再提她。”沉舟一字一顿道。
你不配再提她。
“你口口声声说爱山月,可是爱她是多罕见的一件事么?这世上芸芸众生,多的是人爱楼兰的神女,爱她的容貌,爱她的懵懂纯净,爱她的温柔如水。你爱她,就像爱金丝笼里的一只雀儿,把玩她的翎羽,聆听她的歌声。”
“可你曾经把她当做一个人来爱么?”
沉舟的声音坚硬冰冷,他从未对皇帝说这么多的话,一字一句像是捅在皇帝心脏上的刀子。
唇舌开合间,手起刀落,鲜血淋漓。
“如果你真的爱她,她真的爱你,为什么在你的回忆里,她只是画上的月下仙,是被逼自尽的妃嫔,是配合你深情款款的傀儡?山月是谁,她的喜怒哀乐,她的血亲友人,她的颠沛流离,究竟是你不在乎,还是她根本就不曾告诉你?”
“闭嘴!”皇帝怒吼道,“你给朕滚出去!”
“你根本就不爱她。”
沉舟无动于衷地说:“你只是恨摄政王把你当木偶,操控你、蔑视你,让你无时无刻不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中。你也不是真的想对我好,你仅仅是要在我身上彰显你至高无上的权力,弥补你当年的不甘而已。所以你可以给,但我不能拒绝。”
皇帝颤巍巍地指着房门,咬牙切齿地说:“滚!”
“不过也好,山月也不爱你。”沉舟残忍地说,“她接受你,因为你是大周的皇帝。就算不是你,是别人,结果也一样。”
被惊动的白善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正好听见沉舟大放厥词,吓得差点直接去捂沉舟的嘴。皇帝几乎被沉舟气晕厥过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白善赶紧扶着皇帝给他捋顺了气,急得直跺脚。
“晋王殿下,您可别说了,赶紧走吧!”
沉舟从善如流地走出未央宫。
——
沉舟穿着亲王服饰,皮囊也足够诱人,却顶着一脑门的血,惊得路过的宫人纷纷避让。
快出宫门时,沉舟看见了白子澈。
白子澈掏出一块方巾递给沉舟,示意他把额头上的血擦擦。
沉舟没接。
白子澈说:“你这样回去,墨雪会很担心的。”
沉舟抓起方巾,潦草粗暴地擦掉脸上的血迹。白子澈按住沉舟的手,免得他把额头上的伤擦得更惨烈。
“太难想象你是怎么长大的了。”白子澈摇头,打湿方巾仔细地替他擦掉额头上干涸的血,“你说了什么把陛下气成这样,居然扔东西砸你。”
沉舟没接话,转而问:“你见过我母亲吗?”
“没见过。但我见过很多她的画像,听说她比画上的样子还要美。”白子澈开玩笑道,“你想见她,照照镜子不就好了?”
“如果有一天你做了皇帝,就把我废为庶人。”沉舟没头没脑地开口,无端令白子澈的心跳漏了一拍。
金碧辉煌的宫殿不过是一座戏台,每个人都是木偶。有的人为权,有的人为钱,随着皇帝的喜好唱着言不由衷的戏码,戴着假面翩翩起舞。活着的人要陪着皇帝演,死了的人也不得安宁。
沉舟厌倦了皇帝的虚伪,更加不愿意像山月一样被困在华美的木偶里。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太不礼貌恭敬,沉舟委婉地添了一句:“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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