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夏感到马车的速度放缓,撩开窗帘一看,果然已经入了卯关道。
到阕北了。
楚识夏紧绷的心情得到片刻放松。
程垣正兴致勃勃地和沉舟说着什么,沉舟爱答不理地点点头,程垣也不生气——沉舟点头就说明他在听,他能耐下性子听人说话已经是很高的待遇。
沉舟察觉到楚识夏的目光,回头看着她笑。
沉舟还没开口说话,忽然听见两侧山坡上传来几声闷雷似的响。楚识夏和沉舟的面色同时一变,沉舟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一把将楚识夏从马车里抓出来,策马狂奔。队伍中其他人连看都没看,面色齐刷刷地沉下来,“不得疾步高声”的命令立刻作废,发疯似的往外冲。
“走啊,是雪流沙!”楚识夏对着发呆的程垣吼了一声。
天空暗了下来。
山顶上飞腾而起的雪尘铺天盖地,一时间遮蔽了天日。怒雪浪涛咆哮着从山顶冲下,山坡上的树木被拦腰冲断,无坚不摧地扑向卯关道上逃窜的人类。
——
云中。
“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楚明修将密报揉成一团扔进火盆,胸腔中生出一股寒意,“这件事不能让我哥知道,绝对不能。”
“雪流沙刚刚发生,此时如果擅入卯关道,只怕会引起第二次雪流沙。”将领犹豫片刻,说,“更何况,卯关道只有一个出口。如果大小姐和晋王没有出来,恐怕凶多吉少。”
必死无疑。将领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说。
楚明彦的眼神太可怕,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我让你去找!”楚明修猛地砸了茶杯,压低声音骂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斥候也好,暗探也罢,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你以为死的是晋王,是我的妹妹?死了一了百了?”
“长乐就是我哥的命!如果长乐找不回来,我哥就活不成了!”楚明修双眼发红,说,“在找到长乐之前,若有人敢向镇北王泄露半句卯关道雪流沙之事,我扒了他的皮。”
“是。”
下属唯唯诺诺地出去了,楚明修瘫坐在椅子里,四肢发麻。他强打精神批完楚明彦来不及看的公文,又过了一遍,确保没有差错,才起身离开书房。
后天就是除夕。
镇北王府里挂起彩灯,连侍女也在发髻上簪起红花。楚明修一眼便看见楚明彦站在檐下,伸手拨弄一盏走马灯。
楚明彦从帝都回来以后又大病了一次,面色愈发苍白,身体愈发单薄,像是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楚明彦披着件绛色的大氅,映得颊上有两分淡薄的血色,总算不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楚明修的眼眶微微发酸。楚明修知道楚明彦是在强打精神,他的身体现在只需要一根稻草就能压倒。而支撑着楚明彦的那口气,就是楚识夏的归期。
楚明彦看过来的时候,楚明修已经收拾好了脸上的神色。
“怎么穿这么旧的大氅,今年没裁新衣么?”楚明修问。
“确实很旧。”楚明彦白了他一眼,“这是长乐十三岁的时候猎来的红狐,扒了皮做成的大氅。你原本也有一件,拿到手后嘲笑她箭法不行,差一点就射歪,气得她抢了回来。你不记得了吧?”
楚明修心虚又心酸地低下眼睛,摸了下鼻子。
“你身体不好就在屋子里歇着,老出来乱逛什么?”楚明修按着楚明彦的肩膀把他往屋子里推,“就算你在这里站一天,长乐回家也不会少走一天,白白吹坏了身子。”
“我心里老是不安。”楚明彦按着心口叹息,“那盏走马灯是谁写的诗?太不吉利,撤了吧。”
“行。”
楚明修转身出门,取下楚明彦方才细细赏玩的走马灯。走马灯内有转轴,灯内画纸剪影随着火烛热气转动,十分精巧。楚明修多看了一眼灯上的诗画,骑马的武将画像正好转到他眼前。
“青山路远恨日短,黄沙掩骨白马还。”
楚明修手一抖,走马灯内的火烛跌落,整盏灯在他眼前燃烧起来。
——
“二公子,真的进不去,雪堆把路都堵死了。”
将领苦口婆心道:“卯关道被两山夹击,是一条凹槽,大雪压顶,若有丝毫颤动,随时会引发第二次雪流沙。更何况已经一天过去,就算侥幸被雪活埋没有当场毙命,此刻也来不及了。”
楚明修闭了闭眼,一阵心累。
他妹妹的命是命,士兵的命也是命。此刻若令人强行突进卯关道,无疑是拿人命铺路。下属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有胆子来同楚明修商议。
楚明修摆摆手示意他下去,独自走到檐下,呆呆地看着外头飘落的雪。
“长安。”
楚明修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不知在书房外站了多久的楚明彦。更深露重,楚明彦的脸在月光下仿佛白瓷上的釉质,白、腻、脆,一击即溃。
“谁被雪流沙活埋了?”楚明彦手里端着一盅补汤,指尖被烫红而不自知,直勾勾的盯着楚明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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