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彦轻轻地笑了起来,黯淡的眼底有一瞬间的光亮,“是回光返照的幻觉么?”
“不是幻觉,是我啊。”楚识夏抓着他的手贴在脸颊上,滚烫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打湿了楚明彦冰凉的手指,“哥哥,我回家了。我从帝都回来了。”
楚明彦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怎么又哭了?”楚明彦的手指微微蜷缩,声音微弱地说,“长安,别欺负你妹妹。”
“哥?哥!你别睡,你看看我。”楚识夏看着楚明彦一点点往下垂的眼皮,急切的捂着他的手,试图传递给他一点温度——一如年幼时,她带着满身的热意撞到楚明彦怀里,为他暖手。
“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去帝都了,我听你的话。”楚识夏语无伦次,眼泪凌乱地划过楚明彦脉搏停止的手腕,像是无数透明的刀痕,“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求你了。”
楚明彦没有回答。
“哥?”楚识夏小声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恍如隔世。
沉舟从背后抱住楚识夏,轻轻地覆住她抓着楚明彦的手,“长乐,你把大哥的手抓破了。”
楚识夏触电般一震,松开了手。楚明彦的手上留下几道青色的指痕,末端带着淡薄的血色。楚识夏像是一具丝线被割断的木偶,呆呆地被沉舟搂着站起来,远离了沉睡的楚明彦。
“让大哥睡吧。”沉舟说。
这句话将楚识夏飘散的三魂七魄一巴掌打回躯壳中,那颗骤然归位的心脏造反似的疼痛起来。
楚识夏怔怔地看着楚明修为楚明彦整理衣衫,将楚明彦的手塞回被子里,放在小腹上——是楚明彦午睡的姿势,刻板周正。好像下一刻,楚明彦就会掀开被子站起来,抱着一杯浓茶对着下属发号施令。
屋外还站着阕北的大小官员。
楚明修做完一切,站了起来,却猛地踉跄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镇北王,薨。”
——
宣德元年正月初一,大周镇北王楚明彦,薨。
在大周史书的记载中,楚明彦是云中楚氏的异类。
云中楚氏骁勇尚武,历代镇北王也都是英勇善战的角色。但楚明彦连个儒将也算不上,甚至体弱多病,难以为继。他似乎只是沉默地打理阕北四州的军政,对抵御北狄一事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对拥雪关无条件的支持。
因而,大周的官员在定夺楚明彦的谥号时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有人说,楚明彦本人并不善武力,给予武官谥号似乎不妥;也有人说,镇北王另一身份是阕北四州军队之统帅,若冠以文官谥号,更加荒唐。
最后,是皇帝白子澈本人亲自下旨,予以“武昭”的谥号。
圣闻周达,曰昭。
——
宣德元年,正月初二。
镇北王府竖起白色的灵幡,将先镇北王的死讯昭告四方。云中城上下无一喜色,家家户户自发挂起白灯笼,大小商户闭门歇业数日,权贵不作丝竹舞乐,以示哀悼。
楚识夏跪在灵堂中,静静地将纸钱扔进火盆中,动作机械迟缓。
她的面前是楚明彦的灵柩。
“他从帝都回来以后,大病一场,一直也不见好。饭吃不下,药也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整夜整夜地头疼睡不着。有风水先生说是鬼神作祟,我便抱着剑为他守了一夜,他勉强睡着了小半夜。”
楚明修站在她身后,声音轻而缥缈。
“然后我听见他说梦话。”楚明修的声音沉痛,“他在叫我们两个的名字,惊慌失措的。很难想象吧,他这样的人也会慌乱。第二天我追着他问,他才说,他昨夜梦见我们两个都死在了拥雪关外,尸骨无存。”
“闭嘴。”楚识夏轻声说。
“他一直在等你回来。”楚明修坚持着往下说,“他听见帝都传来消息,说新帝愿意放你回家,高兴了好几天。那天他吃药没有呕出来,多喝了两碗汤。虽然病还是不见好,但总归比之前好。”
“我叫你闭嘴。”楚识夏咬着后槽牙说。
“长乐,这个家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楚明修出神地说,“你想不想走?”
“去哪?”楚识夏没有回头,以坚硬的背影对着楚明修。
“去哪里都好。”楚明修说,“你不走,就要去守拥雪关。”
“那我就去守拥雪关。”
“你不要犯倔,如果大哥还在的话,他……”
“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楚识夏难以忍受地跳起来,对着楚明修大喊大叫,语序凌乱,“他死了!他这一辈子,为了你,为了我,为了云中把他自己熬死了!我做了那么多,我忍辱负重,我刀尖上舔血,死了那么多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我做的到底都算什么?”
楚识夏对着楚明修憔悴的脸,骤然流下眼泪,说:“我没有把他救回来……我没有大哥了。”
楚明修一把将楚识夏抱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像是抱着一个脆弱的婴儿,要为她抵御所有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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