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夏策马赶到大理寺前的时候,只看见半拖半拽着老人尸体的白子澈。
狱卒拦不住他,也不敢对他动粗,只能看着他把这具尸体从牢房里拖出来。但白子澈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能拖得动一个死人呢?只是堪堪停在大理寺门口。
白子澈脱了自己的衣服为死去的画院侍诏遮雨,大雨把他浇得湿透。他走不动了,只能半抱着尸体坐在雨里,被蹭了一身的血。
“四殿下,”楚识夏在他头顶撑开伞,低声道,“放手吧,您的老师已经走了。”
白子澈茫然地抬头看着她,苍白脆弱,“我还以为雨停了,原来是楚小姐。我知道老师已经去了,我只是想替他收尸……否则会被牢房里的老鼠吃掉的。”
“他活着要背偷盗的骂名,死了难道还不得安生吗?”白子澈声音颤抖,不堪一击。
楚识夏一点点掰开他冷冰冰的手指,定然道,“您一个人搬不动。程垣,替画院侍诏收尸。”
程垣应声从马上翻身下来,还没等他从白子澈手里接过画院侍诏,长街上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席卷而来。
威风凛凛的马队急停在三人面前,雨水从兵士们的甲胄上流淌而过,旗帜高扬。为首的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稚气纯真的脸来,开口却叫人不寒而栗。
“我看谁敢替这个盗贼收尸。”
三皇子。
“三殿下,您怎么来了?”
楚识夏明明是在仰视三皇子,但三皇子莫名觉得他被轻视了。
“楚识夏,你闭嘴,本皇子还有账没跟你算。”三皇子用马鞭指着楚识夏,转而看向白子澈,“白子澈,你无令出宫、擅闯大理寺,现在又不顾皇家体统,要替偷盗宫中藏品的盗贼收尸,该当何罪啊?”
楚识夏还未说话,白子澈便握住她的手腕往后一带,微不可察地冲她摇了下头。
“三哥觉得,我应该是什么罪?”白子澈直视着高头大马上的皇兄,眼珠像是黑白分明的水银与墨滴。
三皇子露出一个包含恶意的笑容,“新账旧账一起算,其罪当诛。”
“陛下还在病中,想必不愿看到兄弟阋墙之祸。”楚识夏淡淡道,“三殿下慎言。”
“我忍你很久了,楚识夏。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叫我慎言?!”
三皇子扬起马鞭对着楚识夏的脸抽下去,却被楚识夏狠狠攥在手中。马鞭在楚识夏手心撕开一道伤口,鲜血滴滴答答地打在地面上。
“皇子犯错,有陛下定夺,次之有东宫管束。三皇子不止要谨言,也当慎行。”楚识夏抓着马鞭,岿然不动。
“你撒泡尿照照自己,配管教我么?”三皇子怒斥道,“松手!”
他背后的禁军立刻抽出长刀,清清楚楚地映出楚识夏耳边飘扬的发丝,厉声道,“三殿下叫你松手!”
楚识夏身后的程垣也“唰”的一声抽出了刀,直指那名禁军,“把你的刀收回去。”
雨水在刀剑上支离破碎。
大理寺门前一时间剑拔弩张。
一道凝重的少年嗓音长风般穿过两拨人中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那我呢,够不够资格管教你?”
三皇子被这道声音吓得差点从马上滚下来,一众禁军也按马俯首。
“参见太子殿下!”
白焕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三皇子,“你还有脸问罪四弟,你私调东宫禁军,欲施私刑于兄弟之身,刀架云中楚氏贵女颈侧,又该当何罪?!”
三皇子心虚地不敢说话。
“滚下马来!”白焕呵斥道。
三皇子才下马,便结结实实地挨了白焕一耳光。禁军们略有骚动,却不敢出声。白焕素来娇宠这个弟弟,此时是真的动了怒,谁也劝不得。
三皇子面皮红胀,一般是痛,一般是羞恼。白焕扯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回走,也不给他打伞。
“哥,那盗贼的事总该有个说法吧!”三皇子尤不死心,一定要给白子澈不痛快,“死在大理寺的奸贼,都是拉到城外乱葬岗喂狗的,哪有皇子代为收尸的道理?”
白焕犹疑了一下。
白子澈猛地握紧了拳。
“白子澈可是放在母后身边养大的,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于母后的名声也不力。”三皇子轻声道,“母后的日子本就不好过,旁人会不会说她管教不严?”
这下算是捏住了白焕的软肋,他惊奇地看着忽然长出脑子来的弟弟,随口道,“那就依律处置。子澈年纪小,出宫的事就不予追究了,早点回宫去吧。”
楚识夏侧眸去看白子澈的神情,只见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颊边绷起的肌肉坚硬如铁。
他缓缓地躬下腰,毕恭毕敬道,“臣弟深谢太子殿下。”
禁军囫囵一裹,将画院侍诏的尸体带上马,奔着城门的方向去了。白子澈站在原地许久,等到白焕兄弟二人和禁军都消失了,才回过神来似的往前走了一步。
就那么一步,他险些摔倒在地,被楚识夏扶了一把。
“四殿下?”
楚识夏震惊地看着软在她臂弯里的白子澈。他胸口剧烈起伏,生生地呕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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