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山居外。
大雨滂沱。
巷子里是黑的,只有刀剑的银色光亮如同蝴蝶般上下翻飞。
空中有低低的金铁呼啸声划过,细长得如同裂帛之声。秋叶山居的几个亲卫提着灯笼追出来,在雨中呼喊沉舟的名字。那点微弱的喊声被刀剑声彻底掩盖,一个呼吸的时间二人已经交手十几次。
却难分胜负。
他们的招数都很相似。
嘈杂的雨声中,对方和自己的心跳声被放大了无数倍,在沉舟耳边不断回响。那个刺客的心跳声与他如出一辙的规律、***静,稳稳当当得不像一个正在打斗的人。
沉舟挥剑打开那人袍下飞出来的蜂群般的毒针,瞬间逼近了他。刺客袖下滑出削铁如泥的匕首,直取沉舟咽喉。
沉舟不躲不闪,剑柄和手腕形成的钩子反过去格住了他的腕子。刺客一惊,来不及弃刃逃走,沉舟飞身踏上巷子的窄墙,重重地将刺客的臂膀一拧!
噼啪声清晰可闻,刺客的肩背整个被卸了下来。
然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叫,刺客的呼吸声甚至没有乱掉片刻。他另一只手抓着什么东西往沉舟脸上挥去,沉舟曲肘劈在他胸口,借力滚出去几丈。
急流的雨水冲刷掉了沉舟脖颈沾的薄薄一点粉末,仅仅是片刻的停留,沉舟的脖颈发热发烫,像是被刮了一层皮。
沉舟抬手抹去脖颈上蜷缩着皱成一团的皮肤,冷冷地看向在雨中站立起来的刺客。
那刺客的风帽在刚才两人贴身的瞬间被沉舟打掉了,露出一张银色的狰狞面容来。
刺客按着自己脱臼的肩膀,没有丝毫颤抖地将其正骨归位,仿佛那不是他的身体。
“你不是来杀裴璋的。”沉舟的声音沙哑冷厉,“你是谁?”
刺客没有回答他。
正逢此时,巷子那头传来亲卫们的呼声。
“沉舟,沉舟少爷!”
“沉舟,”刺客机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恶意,“这是你的名字吗?”
“刺客也有名字吗?”
沉舟瞳孔骤然放大,那刺客却已经飞身掠上屋檐,奔跑着消失在大雨中。
雨水打在沉舟的剑上,白茫茫的水花。
——
炭火熏暖了屋子里的空气,烧滚了的水咕噜噜地响。
楚识夏的指节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转头看向屋外连绵的雨。裴璋并不介意她的无礼,自顾自地往下说。
“如果是我,我也选四皇子。”裴璋说。
楚识夏哼笑了一声,不予置评。
“比起阴鸷偏激的二殿下,目中无人的三殿下,飞扬跋扈的五殿下……我那小外甥就不必说了,阿琰性格柔顺,可守成,却不可做这摧枯拉朽之人。”裴璋点头,像是在赞许楚识夏的选择。
“四殿下吃过苦,有同情怜悯的德行;被人践踏过,所以更不能容忍不公之事;”裴璋娓娓道来,“他知晓审时度势,会隐忍会等待。他见过所有肮脏卑劣的计谋,却仍然有一丝善在心中。”
“这些话你何不说给四殿下听?”楚识夏一笑,颇有几分揶揄,“说不定殿下一高兴,愿意跟你多说两句。”
“他缺少助力,但他若能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一定会是个明主。”裴璋笃定地说。
“你说了这么多,太子殿下,你怎么不说?”楚识夏挑起眉梢,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裴璋不慌不忙地放下烫手的茶杯,将空空如也的杯盏推到楚识夏面前。
“我相信你不选太子殿下的原因,和我一样。”
楚识夏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他说。
“太原陈氏本就是名门望族,陈邦摄政掌权,更是令陈家的威势空前绝后,世家无不对其俯首称臣。这些下去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要么一朝被连根铲除、永绝后患。”
摄政王通过深宫中的姐姐掌握了彼时年幼的皇帝外甥,又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皇帝,姻亲结盟、铁腕掌权,朝野上下莫不宾服。但若是摄政王失势,陈家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裴璋将杯盏放在茶壶上,蒸腾的水汽把杯盏顶得震颤不休。
“陈家,便如同这热水壶上的杯子,随时都会被震下来摔碎。”
“但太子是白家的太子,”楚识夏反驳道,“即便他身上流着陈家一半的血脉,这天下终究也还是会姓白。”
只要不是谋反这样的大罪,太子继位顺理成章。
“可现如今,朝中不是摄政王的人便是庄首辅的人,陛下若要亲政掌权,世家是指望不上的,只有从外部获取助力。”
楚识夏懂了。
寒门。
开武试、推行讲武堂广纳***民子弟,将军队换个芯子,只是裴璋计谋中的第一步。下一步就是剪除朝中不肯归顺的世家羽翼,彻底将全力握在皇帝手中。
若要长久推行此策,储君非得是个与世家关系不深的人不可。否则血缘利益哪怕沾了一样,世家便会卷土重来。
六个皇子,除白子澈外,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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