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外面疾风骤雨,花房里却温暖如春。
说是花房,其实是个四面挖了方正孔洞的屋子,屋顶更是用了巧妙的机关,晴时便可像天窗一般打开,雨时又可以收起。屋子里烧了炭火,暖洋洋地熏着娇弱的兰花。
“这些可都是朕的得意之作。”
皇帝挽着袖子和裤脚,像个田野里劳作的农夫,抬手示意他人看向偌大花房中摇曳的花草,“圣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朕看来,治一国便与打理这些花草是一样的。”
楚识夏不好这些风雅之物,说不上个一二三来,只好应和着裴璋引经据典的吹捧。裴璋把皇帝哄得心花怒放的,眉宇间的阴翳散去不少。
“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进宫来了?”皇帝心情好了,才想起来问。
“臣是进宫陪陛下下棋的,”楚识夏嬉皮笑脸道,“顺路把裴公子捎上了而已。”
“什么陪朕下棋,”皇帝哼笑一声,戳穿她,“你是看朕有没有因为王贤福之事迁怒你吧?”
楚识夏“嘿嘿”的笑。
“文若呢,干嘛来了?”皇帝看向裴璋。
裴璋想起出门前,楚识夏的威逼利诱,心中不由得叹气。
他面上春风和煦,道:“臣是听说内阁意欲干涉批红掌印一事,特来为陛下解忧。”
皇帝说起这事就烦,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道,“庄松柏这个老东西闷不吭声的,朕还以为他老实了,不料他还是这般作态。文若有什么好办法?”
“臣以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不应再空悬,以免大权旁落。”
这话说得危险,一个不慎就会落个“结党营私、安插心腹”的罪名,无异于刀尖上舔血。
皇帝眯起眼睛,有几分危险地问:“文若是有人才要向朕举荐了?”
“没有,臣对宫中内侍一无所知。”裴璋恭谨道,“只是王贤福前车之鉴,臣盼望陛下能牢记,劝谏一二。新的掌印太监,不能再如王贤福一般。”
“细说。”皇帝抬起下巴,道。
“王贤福与官宦私相授受,陛下是知道的。”裴璋娓娓道来,“那王贤福的土地田庄,陛下可知道是怎么来的?”
“自然是那些向他行贿,想让他向朕美言的官吏低价买给他的。”皇帝皱眉,不解裴璋为什么说这个。
裴璋也是进宫之前,才被楚识夏提点的。
官吏所有俸禄,顶天了也就千百两银子,若得赐田庄已是很了不得,哪来那么多地贿赂王贤福?官吏的田庄都是从百姓手里掠来的,或强权威逼,或巧设名目,以一个很低的价格买进,再视情况留下或转给更高位的人。
然而天下土地就那么多,官吏贵人所占田庄多了,百姓所耕耘之地就少了。朝廷每年赋税之重,大人物们打通了个中关节,自然不必再缴纳赋税,朝廷钱袋子多出来的空隙,便由百姓们的血汗钱填补。
裴璋身居高位久了,对这些事不甚通透,一听才觉出满身冷汗。
王贤福死不足惜,但那些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仍然生不如死。他们并不在乎谁是皇帝,谁是掌印太监,他们眼下只有勉强能活的今天,和活不下去的明天。
楚识夏在马车和裴璋反复推演了皇帝可能会有的反应,寻找一个自然的切入点,编排了这番说辞。
“此时正是新政推行之际,若陛下的身边人出了岔子,难免让人对陛下的爱民之心生疑,下面的小官小吏便不以为意,阳奉阴违,新政或许败于此。这是其一。”
“其二,若掌印太监买卖官职、蛊惑今上成为一种人人默认的生意,便是绝了忠臣良将的路。陛下的天下,陛下的臣子,竟然由一个阉宦添油加醋而动摇,这简直荒谬。”
“其三么,若私掠田地一事不止,恐怕百姓没了生路,良籍落为草寇,引起流民暴乱也未可知。朝中或有心怀鬼胎之人借题发挥,陛下的宏图伟业便遥遥无期。”
裴璋一口气说完,抿了口温热的茶,“所以,掌印太监一职虽然不能再空悬,陛下也不可病急乱投医。土地乃百姓立命之本,再经不起波折了。”
皇帝听完裴璋所言,心中甚是宽慰。他眼珠子一转,便见楚识夏捧着热茶,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困极了的模样。
皇帝好笑地抬手在她头上一敲,“回神了——也不知你哥哥是怎么教你的,面圣也能睡着?”
“陛下见谅,实在是裴公子的项上人头太金贵。”楚识夏打了个哈欠,半真半假道,“这几天造访臣府上的刺客,都能从乾德门排到宣政殿了。”
这是又一记敲打,提醒皇帝朝中人虎视眈眈,对阻挠新政一事不择手段。
皇帝神色凝重,思忖片刻,便唤来内侍。
“王贤福名下田庄既是劫掠乡里,便归还给乡里百姓吧。他倚仗朕祸害百姓,这也是朕的过失。”
——
楚识夏的马车才出宫城,便被燕决拦住了。
“中郎将别来无恙。”楚识夏舒心一笑。
“楚大小姐,燕某有事所托,可否一叙?”燕决一身蓑衣斗笠,底下还是中郎将的金甲红袍,少年风流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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