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夏回到卧房里睡了一会儿,模模糊糊的总是看见一个在雨夜里独自跋涉的影子。前路一片昏暗,只有满地飞溅的雨水反射月光,泠泠地照亮那人走过的路。
一把大火在那人背后燃烧起来,火龙般蜿蜒着就要追逐上他的衣角,他却依然不慌不忙。
楚识夏又气又急,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巴掌,把人拖回来好好管教。
就在这时,楚识夏被人推醒了。
她枕戈待旦惯了,即便睡着了也是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差点一个激灵跳起来锁住对方的喉咙。
玉珠被她半途夭折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上还维持着给她盖毯子的动作。
“大小姐,做噩梦了吗?”玉珠有些担心地摸了一把她汗湿的额头。
楚识夏脱力地躺回榻上,胡说八道:“梦见我带着八十个美男子回云中,我哥问我到底要给哪个上族谱。然后那群美男子就打起来了,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很是伤眼。”
玉珠轻笑一声,习惯了她用胡言乱语掩饰不想说的话。
“什么时辰了?”
“辰时。”
早朝结束了。楚识夏想。
她随手用生青色的发带束起长发,说:“裴公子今日是不是要去宫里给四殿下讲课?我们跟裴公子去蹭陛下一顿饭。”
“那江姑娘?”
“先别送她回芳满庭。”楚识夏顿了一下,说,“太子会要她的命。”
——
裴璋用过茶水,抬起眼睫不动声色地觑了楚识夏一眼。
楚识夏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车软垫上,姿势说不上优雅,但也不粗俗,却有点说不上来的怪。裴璋端详许久,知道看见她缓缓拨动的佛珠,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像老僧入定。
“我听说,你从芳满庭抱回来一个姑娘。”裴璋委婉地说。
“怎么,你也想抱?”楚识夏手上的动作不停,眼睛也没睁开。
“我们裴家管得严,我可不敢。”裴璋唏嘘道,“昨天的消息,三皇子被太子殿下打了十五杖,地都下不了;陈季洵是被抬回陈家的,他的腿算是废了。”
楚识夏“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是你的离间计么?”裴璋直截了当地问。
楚识夏微微睁开眼睛,看向他,不说话。
“太子殿下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弟弟,三皇子虽然向来跋扈,但太子管束得严,从未荒唐至此。”裴璋一顿,道,“陈季洵为了下你的面子,居然带三皇子狎妓,算是把太子得罪透了。”
大周律令中,官员公卿是严令不许狎妓的。
时移世易,这条律令渐渐被人淡忘,众人对烟花地里那点事心照不宣。三皇子行径虽然孟浪,可天下乌鸦一般黑,便衬得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问题在于皇帝并不喜欢这两个儿子,此番只怕是更加厌恶。
太子如履薄冰这么多年,甚至一度有意与陈氏划清界限,就是为了博得皇帝的眷顾。
陈季洵坑了三皇子的名声,也坑了太子。很难说太子下令打断陈季洵的腿,到底有几分是做戏给御史看,有几分是真情流露。
“这不是我的计策,你想多了。我是真的没料到,三皇子这么没脑子,一点就炸,一哄就走。”楚识夏说,“不过他既然做了,我不介意给太子殿下添一把火。”
裴璋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芳满庭背后的老板是广陵江氏,你知道么?”
裴璋脸色一变。
广陵江氏是江南两岸有名的富商,手握盐引与贡品丝绸两道,富得流油。广陵江氏的长公子一年前北上入帝都,裴璋是知道的,也无可厚非。
人有了钱,还要守住钱,无非是靠权和兵。世道尚且没有乱到可以豢养私兵的地步,那么江长公子进帝都只为一件事——勾结朝中大员,寻求庇护和经商便利。
“这江长公子倒是个有胆色的,”裴璋哼了一声,很是看不上官商勾结的行径,“不知道这尊活财神选了谁?”
“陈家。”楚识夏拨动佛珠的动作一滞,菩提子发出清脆的“哒”声。
裴璋皱起了眉,“如果太子知道……”
“太子肯定会怀疑,这是一场针对三皇子的局,目的就是把太子和陈家绑在一起。他的怀疑有多强烈,就看今天有多少御史弹劾三皇子了。”
楚识夏很想笑,又觉得缺德,“摄政王子女众多,陈季洵他是看不上的。可太子一点情面都不留,摄政王的内心必定也很丰富,想来也是觉得这个外孙如同外甥一般不听话,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动杀心?”
二皇子宫变前夜,楚识夏已经在摄政王的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只要太子想挣脱陈家的控制,早晚有一天彻底将他血脉中姓陈的部分彻底遗忘和抹杀。
陈季洵血淋淋的断腿,有没有给摄政王敲响警钟?
一个满腹怨怼的外孙,一个满心疑窦的外祖,还不知道要唱怎样一出好戏。
一起一落的窗帘将纯白色的光洒进来,照在楚识夏的侧脸上,白得几乎透明,像是一块被光穿透的莹白玉石。只有一层细细的绒毛,让她看上去分外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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