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寿家中,多豢养疯狗恶仆。他看上了谁家的女儿,又或是看上了谁家的土地,若有不从的,便让这些疯狗恶仆去对付。”程垣听到这些的时候便忍不住皱眉,再说起还是觉得恶心。
楚识夏策马走在羽林卫前方,远远地便看见了一幢雕梁画栋的大宅子。朱红大门前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里头隐隐约约地传来犬吠声。
“我们方才从大牢里把人抢出来,他恐怕早就收到了消息。”程垣道,“大小姐,要先礼后兵吗?”
“他是什么东西,我跟他先礼后兵?”楚识夏抽出一支羽箭,沾过火油点起火后,对着宅子高耸的屋脊射了出去。
中秋已过,淳县又不如江南其他地方多雨,天干物燥的。屋顶瓦片缝隙间丛生的杂草瞬间被点燃,宅子里掀起一片喧哗。没过多久,大门开了一条缝,几十条摘了铁链的疯狗滴着口水,从门缝里涌了出来。
程垣一声令下道:“上前,列阵!”
羽林卫齐刷刷地上前,与楚识夏和程垣并肩。面对潮水般的疯狗,战马嘶鸣着冲锋,铁蹄或踩碎疯狗的脑袋,或踢中疯狗柔软的腹部。羽林卫提枪戳刺,狂吠声和惨叫声交织成一片。
撕咬羽林卫小腿的狗一嘴尖牙被铁甲磕断,又转而去扑战马的长腿、马腹。有的羽林卫来不及防卫,便被挣扎的战马摔下马背。
雪骢无愧于云中烈马之名,一只马蹄踢碎一条狗的脑袋,速度之快,疯狗难以靠近。楚识夏坐在马背上拉弓引弦,指向狗群中最凶狠、强壮的狗王。
两声短促的箭鸣,连珠箭先后射进狗王的双眼,贯穿它整个脑袋。失去狗王的疯狗也有些慌神,落下马的羽林卫趁机拔刀反击。
战局瞬间扭转。
楚识夏看向偷偷摸摸敞开一条缝隙的大门,第三支箭射了出去。
门后的恶仆应声倒地,楚识夏策马冲向大门。门后的人已经吓傻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扑过去关门的时候,雪骢已经踢开了大门。门后的铁笼子、血食乱七八糟地倒了一片,惊慌失措的仆人连滚带爬。
一个穿金戴银的胖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楚识夏。
“你就是许多寿?”楚识夏皱眉,这人过于年轻了。
“许多寿是我爹!”胖子大喊道,“你敢踢我家的门,我让我爹把你剁了喂狗!”
楚识夏还以为许多寿被许得禄的权势熏花了眼,不知死活地想和羽林卫掰手腕。原来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自作主张,倒是为楚识夏省了不少事。
楚识夏冷笑一声,偏头问跟上来的程垣,“许多寿有几个儿子?”
程垣一抹脸上的血,不明所以地回答:“一个。”
胖子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楚识夏拉弓指向他的胯下。
胖子惨叫着爬起来,哭天喊地地冲向了宅子后头。
“把这宅子里姓许的都抓起来,绑在衙门前示众。”楚识夏想了想,说,“罪名是,侵吞土地、鱼肉乡里,再加一条刺杀钦差。”
——
及至许多寿一家被绳之以法,同知县一起绑在衙门前示众,沉默的淳县百姓才开始怒吼。
他们绝望了太久,唯一一个为民请命的曹节死在遥远的帝都,便再也不敢轻信任何人回来拯救他们,再也没有人敢于在苦难下呻吟——即便他们知道,死亡也未必不是另一种解脱。
羽林卫里选出了个文笔好的人,坐在衙门前听人诉说,将许多寿经年累月犯下的罪状尽数记录在册。羽林卫们都是帝都出身,以为一辈子在军队里熬不到头便是最痛苦的事,从未见过这样的连活着都需要勇气的人间。
几个羽林卫先是在疯狗堆里滚了一身伤,后又是看着干瘦的小孩子向他们道谢,心里涌起怒火,便明里暗里地给许家人上刑——或是故意不给水喝,或是故作遗忘了给干粮。
许多寿从一开始的求饶到辱骂云中楚氏满门,忍无可忍的羽林卫直接塞了他满嘴的米糠。
——
淳县鱼鳞册清算完毕的那一天,楚识夏在曹节妻女的墓前上香。
曹节只有一个四岁的女儿,许多寿强抢曹节妻子不成之后,二人便结下了梁子。新政颁布后,许多寿联合一众乡绅,伙同知县等人掠夺田地、转移赋税。曹节首当其冲被要求追缴赋税——或者拿他的妻子来换。
曹夫人当夜悬梁自尽,没过多久,曹节的小女儿在惊恐交加之下病逝。后来淳县被逼死的人越来越多,曹节逃出滨州,北上帝都告御状。曹家母女的坟墓一度被许多寿掘开,是淳县百姓趁天黑偷偷重新掩埋。
“曹夫人,曹县令葬在帝都近郊。待到瘟疫平定、海晏河清之时,我再命人迁坟,让你们一家人团聚。”楚识夏在坟前拜了拜,轻声说,“抱歉。”
楚识夏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
也许是为被有心之人利用的新政,也许是为宣政殿上没有救下的曹节,也许是为至今仍在帝都搅弄风云的许得禄。古往今来,变法革新无有不流血者,楚识夏深知新政推行不会一帆风顺,但在亲眼目睹被庞大的时代车轮碾过的芸芸众生时,还是忍不住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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