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城驿馆内鸡飞狗跳,皆因那位身份尊贵的钦差病重。疫病来势汹汹,轻者反复咳嗽发热,重者高热不休、难以呼吸。滨州名医纷纷慕名而来,却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以寻常方药延缓症状。
是夜,大雨倾盆。
程垣领着一个人匆匆穿过回廊,正撞上坐在檐下的玉珠。房间外刚洒过石灰,玉珠湿漉漉的脚印落在石灰上,仿佛在雪中跋涉。玉珠仍然挽发髻、穿侍女的衣衫,看上去温柔无害。
程垣客气地和玉珠见礼。
玉珠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人,“这位是?”
来人揭下蓑衣和斗笠,只着一身清丽的青衫,微微点头道:“兖州,谈蕴。”
——
楚识夏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暴雨如注的早晨。窗外光线晦暗如黄昏,天地间黑沉沉的一片。浓烈的药味和雨水潮湿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楚识夏只觉周身湿漉漉的,像是在水里泡了一遭。
“你醒了?”谈蕴从她的胳膊上取下银针,微微一笑,“临别前,我说你在外面未必比我在里面安全,居然一语成谶。楚大小姐,别来无恙。”
楚识夏勉强对她笑笑,“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把你从安阳郡找过来的?”
“我自己找过来的。”谈蕴从随身的药囊里掏出一张泛黄的书页,道,“我翻阅医书时找到了一张方子,对治疗此种疫病有奇效。安阳郡的瘟疫已经差不多快结束了。”
“那很好。”楚识夏勉力支撑着坐起来,摆手拒绝了谈蕴递过来的动作,“我不懂医术。倘若这张方子有奇效,便交由刺史通传至滨州全境,早日结束这场灾难。”
“你真的不看看吗?”谈蕴却有点固执,“留下这张方子的人和你有关。”
楚识夏一怔,接过那张字迹隽秀的药方,细细往下看——药方落款处写着“沈妩”二字。
“‘沈妩’可是令堂名讳?”谈蕴再次向她确认。
楚识夏莫名觉得头疼欲裂,像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在她面前缓缓揭开。她按着头,耐心地回答谈蕴:“也许只是重名而已,沈并不是个罕见的姓氏。”
“镇北王妃不同于王爷,是个十分神秘低调的人。莫说她的籍贯名讳,就连见过她的人也很少。但,大小姐可知我为何笃定这药方是令堂留下的?”
楚识夏摇头。
谈蕴说:“那一卷医书编得粗糙,是四十年前由云中的书局编撰发行的。而云中的医师大多精通外伤,于内伤杂病并没有太高的造诣。这张药方在里面非常的突兀,其精巧程度远胜其他。”
“时间、地点都对得上,四十年前,令堂应该刚和令尊成婚不久。这一卷书几乎流通到了大周的每个地方,卖书都为盈利,但这卷书却是花钱使其远播。”谈蕴一顿,自己都觉得荒谬,“简直像……”
“简直像是,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所以刻意保留下这张药方,以拯救天下苍生。”楚识夏不紧不慢地替谈蕴说完,轻描淡写地说,“就算这张药方是我母亲留下的,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任何问题。我对她知之甚少。”
谈蕴愣住了。
——
寒意袭人,红灯笼在雨中飘飘荡荡,水洼里的光忽明忽灭。楚识夏裹着一张白狐裘,趴在窗边看雨。玉珠站在她身后替她梳头,梳齿穿过发丝,细细的声响在二人之间蔓延。
“大小姐没有什么想问的吗?”玉珠握着她流水般的长发,轻声道。
“江长公子是你杀的吗?”楚识夏直截了当地问。
玉珠点了下头,承认道:“是。”
广陵江氏把江长公子的死算在了陈伯言头上,楚识夏这起人命官司一直保留着疑虑——当时她提剑出门要刺杀江长公子,却在半路折返回群玉坊救江乔,失去了最后杀他的机会。
但江长公子还是死了。
楚识夏无声地笑笑,闭着眼睛轻糗雨中清苦的草木气息,“我就说你那天怎么偏巧沐浴,杀人之后直接跳进江水里了是吧?”
“是。”
“从我记事起,你就在我身边了。”楚识夏的脸颊贴着胳膊,伸手去接窗外的雨水,“你是从小就养在府里的死士吗?”
镇北王府里有许多死士,卧底、暗杀、刺探消息无往而不利。但这些人有多少,都在哪,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都是云中的机密。前世直到楚明彦撒手人寰,这份册子才落到楚识夏手里。
但楚识夏从未在上面见过玉珠的名字。
“不是。”玉珠否定了。
楚识夏转头看她一眼。
“我本姓虞,虞美人的虞。我的老家在拥雪关附近一个名为‘三泉’的村落。我五岁那年,北狄人南下侵袭,屠了整个村子。”玉珠平心静气道,“二公子率兵赶来时,村子里只有我一个活人了。”
“救命之恩、养育之情,玉珠无以为报。隐姓埋名、修习武艺是为了保护大小姐,我心甘情愿。”玉珠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又倔强地说。
楚识夏捏了捏她的手,说:“你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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