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符八年,十二月。
滴水成冰的日子里,联军接受滕城投降。
战马踩着结冰的地面步入寂静的城池,一双双警惕的眼睛透过门窗缝隙打量这支军队。军队进城之后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宣告大街小巷,这座城池依然归属于大周;一件是上书帝都,派遣新的官员接管滕城——原本的官员都被吴光杀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曾经偷偷溜到江南拜访我师父。”
楚识夏走在慢慢恢复生机的大街上,周遭的百姓陆陆续续地修缮房屋,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楚识夏挽着长缰,孔雀蓝的袍子洗得发白,甲胄也没有披,像个浪迹天涯的剑客。
“但我师父这个人行踪不定,我顺着他给我哥寄信的地址赶去,却扑了个空。最后我身上的钱花完了,一个人在江南河畔的小舟上住了十几天,靠在街头舞剑卖艺为生。那时候我躺在船头,看着沉甸甸仿佛要当头压下来的星河,河水匆匆,只觉得人生最惬意不过如此。”
白子澈走在她身边,一身干练的骑装。楚识夏要教他骑马,二人刚从城外回来不久,白子澈累得脸颊绯红,背后一层薄汗。
“那你后面怎么回去的?”白子澈好奇地问。
楚识夏叹气道:“我哥一直派人跟着我,故意不现身就是为了让我吃吃苦头。后来我住的那艘船漏雨,我染了风寒,我哥的手下就和沉舟一起把我带回家了。”
白子澈听得微笑起来。
楚识夏过往的十几年里总有一波三折的趣事,她说起这些事每每信手拈来,不用多余文辞藻饰,却生动得令人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白子澈从她随口提起的事里慢慢地雕琢出楚识夏的另一个模样,不再是攻于心计、一步三算的阴沉谋士,而是楚家精心呵护的自由明媚的大小姐——明亮得叫人不忍触碰。
但楚识夏好像并不怀念也不吝惜那个回忆中的自己。
“我已经写信给吴光和谈。”楚识夏忽然说,“不止是他,他手下每个有头有脸的人都会知道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白子澈随口问。
“收复庆州全境,吴光等人归降。”楚识夏说。
白子澈微微皱眉,“这个条件陛下不会满意,吴光令他颜面扫地,他要的是吴光的命。”
“吴光也不会同意。”楚识夏说,“但他手下的人不会想和我打,也不会再信任他。”
白子澈还要再问,忽然被街边的吵嚷声惊动。楚识夏下意识地把白子澈拦在身后,就听得街边一户民居里传出女子尖利的哭声。两三个兵痞骂骂咧咧地从门后退出来,一边退一边往上提裤子。
楚识夏脸色一变,上前喝问:“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面皮白嫩的青年轻蔑地扫楚识夏一眼,呵斥道:“少管闲事,滚开!”
楚识夏从三个人的缝隙中看见了衣衫凌乱的女子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头破血流的男人。女子一边哭一边捂着男人头上的血,床榻上的孩子嗷嗷大哭。
楚识夏一把抓住从她身边走过的青年,捏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扔在了地上。青年穿着沉重的盔甲,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捏一拽,踉跄两步滚倒在墙边。另外两个人一边骂楚识夏一边想去扶他,却见饮涧雪的剑锋悬在他的咽喉之上。
“大胆!你知道他是谁吗?”喽啰惊住了,横眉立目地指着楚识夏道。
“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楚识夏阴恻恻地问。
——
“将军,息怒啊将军!”扬州主将跌跌撞撞地扑进大门,恨不得一头磕死在楚识夏桌案前,“小宋他只是年轻不懂事,不是有意违背军令的,您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闹事的三人被五花大绑,羽林卫按着他们跪在书房角落,嘴里塞着麻布。领头的那个一见扬州主将,便奋力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啊啊的,羽林卫一巴掌呼在他脸上他才老实下来。
楚识夏不轻不重地掀过一页卷宗,抬起眼皮盯着扬州主将,神色晦暗不明,“我撞见他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的时候,他还在质问我知不知道他是谁。恕我眼拙,实在是不认得,所以特意回来找了找他的卷宗。”
扬州主将两眼一黑,跪在桌案前,头都不敢抬。
“原来是扬州刺史的小舅子——哦,也不是小舅子,是刺史大人爱妾的弟弟。”楚识夏不紧不慢道,“借着刺史大人的势,来我的麾下作威作福来了?”
这样的事其实并不少见,在大周,若胸无点墨却想染指仕途,就会托关系、砸银子在军中挂个军衔,混个履历再慢慢升上去。这些人自然不必去阕北这样战火连天的地方,托专人照看着,顺风顺水地便能混到一个不错的职位。
“孩子年纪尚轻,刺史大人只是想让他历练历练……”扬州主将满头大汗,分辩道。
“我看他不是年纪小,他分明是拿我说话当放屁。”楚识夏一拍桌案,茶盏震颤欲碎。
“他绝不敢对将军不敬!”
楚识夏冷笑道:“无所谓他敬不敬的。我说过,违反军令者,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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