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还高高在天上,地上的影子斑斑驳驳,没有一点人气。清晨的风格外冷冽,吹在身上如小刀割肉一般,好似风里带着无数的冰屑。
窦维吉披衣出了卧房,一个人坐在胡床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傻傻发呆。
西寿监军司肯定守不住,这城里从窦维吉以下,人人心里都清楚。惟一的疑问,是到底能够守多久,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窦维吉是早就不想守了,他想了几天几夜,也想不出为元昊卖命的理由。从叛宋立国,窦家等大族得了一些好处,也曾经热情高涨,可最近半年多的印纸币,强行抑配,元昊已经把曾经的好处全都收上去了。
既要为元昊打生打死,还要任他抢夺家族财产,凭什么?不只是窦维吉,党项的其他大族也都厌战情绪严重,这仗没人再想打下去了。最近一两个月前线战事连连失利,后方为了支撑战事,对民间的搜刮变本加励。以前刮的是普通百姓的地皮,现在就连这些大族豪酋都不能够幸免,前线统兵的重臣们完全丧失了希望。
现在的党项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没有出现大的乱子只是依靠惯性,依靠元昊一二十年的积威。只要有一个突破点,可能就会全国大乱,不战自溃了。
窦维吉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面色灰败,心里叹气。自己就是这样倒霉,在这个时候到了最前线做统兵官,死在大变将来的时候,只觉得窝囊无比。等上几个月,面临这种形势绝对不必死守,便如以前李继迁叛宋,他连战连败的时候,大族豪酋哪个理他?可现在元昊手中还握有数万大军,还牢牢掌控着全国局势,为家族计,窦维吉担不起公然抗命的责任。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死死守在这里,与这座边关小城共存亡。
正在窦维吉哀声叹气,对月伤感的时候,一个老仆进来,对他低声道:“大人,十五郎回城了!现正等在外面,说是有急事要见。”
窦维吉吃一惊:“他不是护着大郎回灵州了吗?因何回城?——唤他进来!”
披衣在月光下踱来踱去,窦维吉心乱如麻。大郎可是自己的命根子,寄托着全族的希望,容不得半点闪失。在这举国大乱的时候,如果自己陷在这里,族里再没有个得力的人守护家业,后果不堪设想。番邦大族可没有温良恭谦让,和平时期还互相攻伐不止呢,自己家族落到那步田地,就是别人眼里的肥肉,谁不想上来咬上一口?
窦维平一进来,窦维吉便上前握住他的手,焦急地道:“十五郎,大郎在哪里?可是安全到了灵州?你一向谨慎,路上不会出乱子吧?”
窦维平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越是如此,窦维吉越是焦急,握着他的手不由加力,额头的青筋不由爆了出来,眼睛发红。
“哥哥,我对不住你——”窦维平只觉得嘴里发苦,好似含了几个苦胆,连说话都费力。“路上我们中了宋军的奸计,大郎他——大郎他——”
窦维吉如中了一个晴天霹雳,放开窦维平的手,连退几步,神色呆滞。
“哥哥先不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今日出城,我们路上遇到了几个宋军细作,不知道怎么看出了我们的蹊跷。他们派了一个人招集人手,又派一个人假意与我们起冲突,一路上不住辱骂,拖住我们。大郎年少气盛,不愤那厮骂得难听,几次回去与他放对,不知不觉间路上就行得慢了。最后,我们一行,都被赶来的宋军大队捉拿。”
听到这里,窦维吉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盯着窦维平道:“既然被宋军捉拿,因何你又回到城里?现在大郎在哪里?”
窦维平不由苦笑:“哥哥,我们兄弟之间不必猜疑。事情已经摆明了,宋军扣住了大郎做人质,派我回城劝一劝你,早日开城投降。”
“投降?”窦维吉双目喷火,“要降我不会早降?还能在大宋那里赚些功劳!现在儿子被人拿住,被逼降敌,以后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逆子!废物!”
窦维平静静站在一那里,等窦维吉骂了几句,发泄了一番心中怒火,才道:“现在说这些无益,哥哥不管是为自己想,还是为大郎想,还是为族里想,都不能意气用事。”
在月光下来回不停地踱着步,窦维吉一声不发,身上溢出浓烈的杀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窦维吉突然停住脚步,到窦维平面前沉声道:“宋军如何说?”
窦维平道:“城外面是宋军三支大军,宣威、清朔、横塞,他们的六位主将我已经全部见过。回来之前,他们六个人商定,向我作保,只要哥哥开城投降,则以前的一切全都既往不咎,大郎安然返回哥哥身边。”
“怎么个既往不咎法?”
“就如大军到来,哥哥主动开城一般。若是哥哥想留在大宋,他们六人联名向朝廷保举,封官赐爵,赏以财货。若是哥哥不愿留在大宋,任哥哥带着亲兵离去,大郎自然随着哥哥一起走。他们不阻拦,再送上值三千贯宋钱的金银,作哥哥的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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