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为大道,当行于万世。何为仁义?或曰,常存仁人之心是之。臣非之。仁义之为大道,必不能本于一时贤与不肖,不然何以行于万世?仁义之为治世大道也,无关贤与不肖,无关聪明愚钝。非欲人人为君子,非欲士大夫为贤人,非欲陛下为圣人。设若圣人当世之时,贤者佐之,人人为君子,天下自可大治,焉用术!”
“君子如北辰,望之而不可得,士大夫景行行止焉。天下只存君子之行,而无完人君子,是故士大夫论迹不论心。动辄行诛心之论,是不知君子之行,不足班士大夫之列,其理明矣。圣人当政,贤者佐之,天下为公之世,于天下有如北辰,望之而不可得。大道难行,故治国当用术,使天下大道不失。术以佐大道,圣人之治实难致,不得已而用焉。”
“凡术,必有一利兼有一弊,治国者取其一利而治时病。盖取此术不取他术者,于此时天下,于此时国中,于此一郡一县之地,此术利大而弊小也。是故,为治时病,不必强求天下一律。各地因时、因地制宜,取合用之术,朝廷总理之。当孝公之时,秦用商鞅之术,以律代法,秦律治秦地而兴。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混一宇内而制六合。君临天下,知兴国之术,而未悟守天下之道,以术代道,天下尽行秦律。秦律用于天下未并之时,利显而弊隐,秦以其利而兴。天下一统,秦律一以天下,以治六国,利尽而弊显。秦不悟。律难行,以暴政酷刑临万民。百姓不堪,陈涉一呼,天下响应,秦之天下数年而灭。六世而兴,数年而亡,秦之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何也?盖因商鞅兴秦,其法为兴国之术耳,非守天下之道也。取其利抑其弊于当时,于秦之地,宜也。时移世易,而不通变,利尽而弊显,强守之,刻舟求剑是也。行于秦地而兴,灭六国而强行天下,不知权变,以酷刑临六国之民,强行之,淮橘生北为枳是也。故曰,治国之术,应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或曰,治国当因地制宜,必封建乎?臣曰不然。天下一律难行,一法可行,以法临天下,郡县以权变。秦王临天下,皆用秦半两,铭器而制度量衡行于郡县,制字书而斥六国乱文,此皆法也,万世皆可行之。秦王之功法也,秦王之失律也。”
“或曰,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如草偃,欲守天下,其必封建乎?臣曰不然。封建,化天下之公为私也,只闻因私而废公,未闻以私而助公者也。当天下临大难,封建者欲守其私财,无不举地而献敌,全其富贵而置天下于身后也。人主以天下分封,是以公器而市私恩,天下治时封建者得其利,天下乱时封建者全富贵捐天下而助乱,有害无利明矣。”
“仁,子曰忠恕而已矣。孟轲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臣忠恕之道,此其谓与?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王之恕也,礼化于外,而悯纳于心。盖为大臣,以君命而理国政,当天下之怨,而恩归于上,实有其不得已也。臣之忠,内不事君王以谄媚,而时时规谏之。外则用心王事,深怜百姓,竭心力而求治世于天下,以报君恩也。”
“士大夫为郡县临地方而亲民,举地方之力而完赋税,亲民官之忠也。不因朝廷赋税而害百姓,亲民官之仁也。忠仁不能两全,先仁而后忠也。先仁而后忠,知朝廷以仁义治天下也。临郡县,理地方之财,而能致钱粮广收,朝廷因之富足,百姓因之安泰,官之忠仁两全者也。先仁而后忠,良吏也,忠仁而两全之者,能吏也。守仁而事朝廷以忠,则知能吏难得,良吏宜广求之,此之谓治天下以仁义也。”
“士大夫在朝为臣,出外为官。临地方为官,代朝廷治郡县,时时念百姓不易,辨其冤屈,解其急难,官之仁也。兴学事,使民有所学,广聪明,通世事,官之仁也。子之有教无类,士大夫岂可不行之于郡县与?延医治药,治下百姓有病得医,官之仁也。去诸般淫祀,行教化于治内,使民不受淫祀之祸,官之仁也。举之万端,利百姓,官之仁也。”
“以仁义治天下,则知仁当行于朝廷,而不必求之细民。民之仁者,遵朝廷法度者为仁,完税纳粮者为仁,当差役、徭役、兵役者为仁。仁之民,朝廷可不奖之?此天下之根本也。施粥济药,善举也;修桥铺路,善举也;开沟治渠,善举也;兴学助弱,亦为善举也。仁之于朝廷,非于百姓,可知善举非仁也。朝廷当奖仁而劝善,善与仁不可混也。”
“奖仁而劝善,盖因朝廷以仁而治,此为根本。善举实利百姓,百姓之利即为朝廷之利,固应谢之。朝廷代百姓而谢,高其名而薄其利。若得厚利,善举何为?百姓之仁为天下之根本,百姓不仁朝廷无以立,故应奖仁。奖仁当晦其名而厚其利。晦其名者,此为百姓当行之事也。厚其利者,此为真朝廷百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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