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佛奴浑浑噩噩,好似天生就会一般,用手扶着身上红缎,移步上前。越过契嵩,站到了跟着队伍前来,人山人海的沙州百姓前面。
双手合十,张佛奴朗声道:“我虚活二十八载,不曾念经,不曾修行,只道今生与我佛无缘。今日得上师点化,才知佛早在心中。我就是佛,佛就是我,以视众生!”
此时张佛奴法相庄严,跟以前完全就是两个人,与契嵩有些神似。
经过短暂的沉默,人群发出一声欢呼,所有的人皆下拜,口诵佛号。
契嵩微笑,旁边的赵滋一头雾水。他跟契嵩在一起待了有些日子了,却没有想到这和尚竟有如此法力,能够一指点化出个佛主出来。本来一直担心,这个强立的西平王,要做这一带的佛主,强赶鸭子上架能不能行,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世间当然没有法力,契嵩是高僧,不是神仙。能够点化张佛奴,一靠悟性,二靠他的修行。契高那一指点在张佛奴的额头,起作用是因为张佛奴本是在佛国长大,没有念经修行,但自小到大耳濡目染,都是跟佛教有关的事情。因为身世特殊,张佛奴的思想如同一张白纸一样洁白。契嵩用自己的法相,让张佛奴把自小接触过的与佛有关的一切,一下子凝聚在了他空白的思想里。佛教的道理本来就很简单,或者说,几乎所有的宗教教义从根本上都是简单的。掌握佛理,就是在摒除后天的七情六欲之后,把佛理贯穿到人世间。
大部分的宗教,凝聚人心的道理,大都是如此。去除个人的思想感情,它的道理便就通了。不管是信哪个神,还是信什么,找出来这个能够贯穿的道理。
这就是禅宗的顿悟,张佛奴这种思想白纸一般的人容易,一般人反而不容易。契嵩是凭自己的一副高僧气象,走过来的过程中慢慢把张佛奴的七情六欲去掉,一指点通。
点通之后,张佛奴就真的是高僧。哪怕他一本经书也读不下来,但说出的话,做的事情都合乎佛理。自此之后,他也根本不用修行,他就是这一带的佛主。
这种事情说起来玄之又玄,想通了其实就是那么一会事。宗教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事情,自己信了,便就世间一切皆佛。做不到,还是心中不信。
这就是为什么徐平圈中张佛奴,紧急把契嵩招来的原因。只是徐平没有想到契嵩竟然这么神奇,只见一面,一指就点化了张佛奴。他本来想的,是让契嵩跟张佛奴在一起,慢慢培养他的佛性。政权管理宗教,派混在宗教里,迎合自己的人是不行的。最终无非是把宗教废掉,一有风吹草动,便死灰复燃,更加难办。
万民跪拜,张佛奴站在那里,在云端俯视众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此时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喜怒哀乐,看着沙州百姓,只有无限慈悲。
佛,有慈悲就够了,传法、讲经自然有其他人去做。
随着张佛奴的法相越来越庄严,沙州百姓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金光。一个说出来,另一个人便也看到了,这个消息迅速向周围蔓延,很快传遍全城。
州衙里的孙祖德睁大眼睛,看着不少本地公吏,向着城西跪拜,口诵佛号,好像见了鬼一样。他听到了这些人说,张佛奴是菩萨转世,佛性天生,被高僧一指点化。
人人都说天现金光,人人都向西拜,好似拜西天佛祖一般。
转过头来,孙祖德对身边的包拯和蔡挺低声道:“你们可曾看见金光?”
包拯默默摇了摇头,蔡挺道:“金光在这些信佛百姓的心里,太守心中无佛,自然不见。心中有佛,则众生皆佛。心中无佛,则一切皆无。”
孙祖德道:“如此说来,通判的心中有佛,见到金光了?”
蔡挺摇头:“下官一儒生,心中自然也无佛,自然眼中无金光。只是知别人的心中有佛罢了,心中有佛的人心中自然就有金光。”
宗教的基本道理简单,而且多是人性中共通的东西,所以是信不信的问题。与大多数人的心性不合,宗教很难广泛传播,流传不开来。
蔡挺心思难以捉摸,对别人想法把握很准,是那种与张佛奴完全相反的聪明人。若是契嵩来点化他,把他的脑袋打碎也做不到。但是他却明白,佛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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