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一坛酒头打开,徐平给每人都倒了一小碗,对曹玮道:“太尉,尝尝这酒的味道如何?”
曹玮看了看眼前的小碗道:“这碗倒也精致,就是太小!我们军中人吃酒,哪个耐烦用这种小碗!”
赵滋忙说:“这酒太烈,大碗用不来,都是用这种小碗
。”
几个人把酒喝了,曹玮回味一会,对徐平说:“你这酒有些意思!”
五个人又喝几碗,曹玮却不让徐平倒了,口中道:“这些都留下来,我得空了去找几个老朋友品尝。跟你们喝没什么意思!”
这在座的,林文思是个文人,其他人都是晚辈,曹玮也放不开,觉得很不尽兴,他要跟老战友们在一起欢呼畅饮才是喝酒。
徐平把剩下的酒头收好,交给曹玮带来的亲兵,命人上了高粱大曲来。
曹玮饮过,评道:“其实这酒也是极好了,只是比前一种还差些意思。”
赵滋跟着说:“几个月来,这里的酒越来越好,入口不再辛辣冲人,味道醇香绵厚,酒里力气倒是不减。”
这是因为随着时间的延长,酒可以陈放一段时间再卖,如果时间够了,徐平存的那些陈放三年,就要更加好了。
看看到了中午时分,几个人一瓶白酒下肚,都有了些酒意。
曹玮和赵滋还好,都是刚刚勾起酒兴,徐平却是酒劲上头,桑怿与他的酒量差不多。林文思酒量最小,早就停住不喝,只是以茶代酒。
正在这时,亲兵与石延年从京城里赶了过来。
到“酒鬼亭”见过了礼,曹玮笑道:“久闻曼卿大名,诗酒双绝,今天正好有闲,我们共拼一醉!”
石延年客气几句,坐了下来,众人接着喝酒。
又喝两杯,徐平实在陪不住了,对几人道:“我身子大病初愈,不能多喝,陪不了诸位了。你们只管尽兴!”
曹玮正要挽留,石延年道:“小主人前些日子遭了那一场大难,病得不轻,不能喝就不要勉强了。”
众人只好罢了,由徐平在一边坐着。
又过一会,徐平看几个人酒肉吃了一肚,再下不去自己筷子,便道:“我去去就来。”
到了酒铺里,让盛了两大盘花生米,一盘醋泡的,一盘油炸的。又弄了一个小葱拌豆腐,一个凉拌皮蛋,一起端上去。这都是徐平按照记忆在酒铺里做了用来下酒的,可惜生不逢时,不合这里人的口味。贫苦劳力来喝酒的,都想吃点肉之类的油水在肚子里,装风雅的又嫌这些东西粗糙,卖得并不好。
端到亭子里,众人吃了几口,一起道:“这个好,正好用来下酒!有这种好东西,小主人怎么不早上来?”
徐平只是苦笑。一早端上来,只怕你们也吃不下去,这东西都是肚子里有了油水之后用来磨牙的,一直吃就会嫌累得慌。
今天这一场酒一直喝到红日西垂,曹玮赵滋和石延年三人才喝得醉醺醺地与一众亲兵回去。
徐平除了那不到两坛的酒头,还弄了好几大坛高粱大曲让几人带回去。石延年怕犯酒禁从不敢多带,每次只是一葫芦,曹玮位高爵显,进出城门前呼后拥谁敢查他!沾了这个光,石延年都带了一大坛回去过瘾。
虽然徐平怎么说都不肯收钱,曹玮还是扔了一大锭银子给他
。怎么说也是曾做到节度留后签书枢密院事的大人物,哪会赚他这点小便宜。
看着曹玮一行浩浩荡荡地离开,桑怿感叹道:“大丈夫能做到曹太尉一般,也算不负此生了!”
徐平奇道:“秀才既然有此志向,那就弃笔从戎好了。以秀才的才能,在军中平步青云也不见得是难事。”
桑怿叹口气:“文不足以高登金榜,从军又拉不下面皮,文不成武不就,说的就是我和石曼卿这种人物了!”
徐平默然。
宋朝实行募兵制,对军队从来就只有一个字,给钱。出征要给钱,胜利要给钱,打败了还得给钱。皇帝过生日要给钱,成亲要给钱,生孩子也要给钱。国家喜事要给钱,丧事还要给钱。这缠在军人身上的一个钱字,也给时人一个武人都贪鄙的印象。
岳飞有名言: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这句话经常被过多发挥,其实说的不过是宋朝的基本政策。对文臣待之以礼,文臣就该以忠心自许,视钱财如粪土。待武臣不以礼数,而以钱财笼络,拿了钱就该办事,用到的时候不要贪生怕死。所以贪污在文臣是重罪,武臣不过是小事一桩。
然而历史事实已经证明,在朝政混乱的时候,这两者一个也做不到。
在此时人的心中,投身当兵就是贪财,打仗勇猛是为了升官,升官还是为了得到更多的钱。这一观念自五代延续而来,几乎根深蒂固。
文人弃笔从戎,其他都是小事,惟有君子自甘与小人为伍这一点,对很多珍视名声的读书人来说怎么也转不过弯来。宋太祖曾说欲令天下武臣尽读书,读书不是认字写字,而是指知礼义,使军队从被金钱腐蚀的泥潭中爬出来,然而终究成为一句空话。终宋一世,文臣惜名,武将爱财,大方向并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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