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把手里的纸张放下,揉了揉眼睛。
又是闰年,又到了地方官要扒层皮的年头。每到闰年,地方上都要向朝廷上闰年图,举凡地理户口,税收版籍,无所不包。上一次还是徐平刚到,大半工作前任都已经做了,邕州地方变化也不大,又有手下公吏帮忙,工作量并不大。这一次可就不同了,邕州已经天翻地覆,徐平又身兼邕州和蔗糖务两个方面,所有图志和版籍几乎全要重新来过。徐平只恨自己没有分身术,巴不得有另一个自己帮着处理这些事情。
旁边的案几上,段云洁趴在那里,和两个公吏正在专心画图。
这个年代的地图很多都是大写意,能把大致方位表现出来就不错了,不能做详细的数据分析
。徐平毕竟是受过前世教育的,地理知识虽然记不全,好坏有个基础在,比例尺和图例都明白意思,等高线也记得概念,当然不会满足于写意的地图。本来这种地图自己用只是方便,怪只怪他烧包,石全彬来的时候昏了头,临走前用各种图表向他作了次汇报。把那家伙看得一愣一愣的,走时就把不少资料打包带走了,说是拿回去给官家也看一看。
结果不久朝廷旨意下来,让邕州按上次图例上闰年图,把徐平狠狠闪了个跟头。为人做事莫装逼,装逼就要被雷劈,徐平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把手下的公吏集中起来画图制表,他们也不是一下就能学会的,忙得不可开交。还好蔗糖务的人力大多来自福建,识字的人多,很多工作分了下去,不然无论如何也不能按期交上去。
段云洁是偶然参与进来,她的悟性远超别人,很快就变得不可或缺。徐平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她是个编外人员,却天天被缠在这里,没有正常俸禄,平常给点赏赐也只是勉强弥补一下。
伸个懒腰站起身来,徐平走到门口,看外面乌云密布,太阳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天地间昏黑一片。
没有一丝风,房间外面像个蒸笼一般,腾腾热气扑面而来,与房里的凉气在徐平身上纠缠在一起,那滋味难以言说。
“这鬼天气,又要下大雨了!”
徐平叹了口气,还好煮糖季已到尾声,水稻已经插秧,耽误不了什么。
段云洁抬起头看了看外面,随口应了一句:“是啊,也该到雨季了。”
说完,依旧埋头画图。
天圣九年四月,中外无事,一切如旧。邕州乌云满天,到了雨季。
左江对面的阉酒店,二楼的小阁子里。
刘大虎用敞开的衣襟不住地扇着风,阴着脸看着阁子深处。
那里本来是一块折叠屏风,此时已经收了起来。屏风后面是一张小小床榻,上面有一男一女。
男的上衫散着,露出结实黝黑的胸膛,浑身像水洗了一般,大汗淋漓。
旁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有几分姿色。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粉红衫裙衬着一身细皮白肉,透着几分旖旎。
阁子向左江开着窗,风却已经停了,空气像凝固下来,沉闷得让人喘不上气。小小阁子里满是脂粉味,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
平息了心情,刘大虎对榻上的田二道:“二哥,我们的账可从此清了。”
“清了,一百文吗,就当二哥赏给你的。”刘二邪邪笑道,“这次可是让刘大你捡了便宜,全亏了丘娘子心地好,吃点亏也不与你计较。”
一边的丘娘子慵懒地道:“什么吃亏占便宜,我既然随了他,哪里还能分得清楚。只能怪自己遇人不淑,眼睛瞎了。”
“你又不是三媒六证地嫁给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田二虽然不长进,江对面还是有草屋三间,吃穿不愁,手上零钱从来不缺。不如你跟我回云,强似跟着刘大,还得在这里抛头露面。”
田二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撩拨丘娘子
。
丘娘子掩掩衣衫,不着痕迹地从田二手边滑开,站起身来,口中道:“在太平寨里,你还不如刘大呢。我跟着刘大,再是低贱,也没人欺到我头上。若是跟了你这种人,被人连皮吞到肚里,骨头都不会吐出来。”
田二听了大奇,看看桌边坐着的刘大虎,摇摇头:“就这囊货?娘子真是爱说笑,他哪一点强过我?”
丘娘子挨着刘大虎在桌边坐下,倒杯茶水喝着,对田二道:“原来你不知道?刘大虎有个妹妹,在蔗糖务提举司里做事,还颇得提举手下几个官人赏识。太平寨里,哪个敢不给提举司面子。”
“他?有个妹妹在提举司里?”田二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能跟提举司攀上关系,哪里会混成这个样子!你们编笑话逗我吗?再说他一个蛮人,就是有妹妹又怎么会混进提举司里!你们当提举司是什么地方!”
丘娘子叹口气:“这就怪刘大不长进了,得罪了这个妹妹,怎么都不肯来照应一下。唉,不然我哪里还会在这里做这种营生。”
田二看看丘娘子,再看看刘大虎,突然有几分信了。再是骨肉亲情,以刘大虎的脾性,亲爹都能卖,翻目成仇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丘娘子,宁愿做刘大虎的姘头也不嫁给他,就是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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