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了四月,邕州便雨水不断,好在不会连绵不停,都是下一场雨之后就晴几天。雨水的滋润下,天气一直没有热起来,进了五月还是暮春天气。
这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徐平与段云洁还有几个公吏没有呆在屋里,带了文牍到了提举司后面一处宽敞的地方,安下桌子在这里算账。今年的榨糖季已经结束,账目必须尽快清理出来。
离他们不远,谭虎带了几个兵士生起火堆,支起架子,在那里烤一只羊,还有杂七杂八的大小不等的鲜鱼。驻地三面环水,只要有心,河鲜吃也吃不完,没事就抓几条来打个零嘴。
火堆不远处是一条小溪,从高处的泉眼冒出来,一路流进左江。
小溪的下游,秀秀和刘小妹正在水边洗衣服。秀秀十五岁了,一天一天慢慢变褪去稚气,爱玩闹的性子慢慢收起来,人也勤快了许多。
刘小妹已经成了大姑娘,活泼乐观的性子却从没改变,在她的世界里,到处都充满了阳光,再大的麻烦也只头顶上的一小片乌云,一口气就能吹得散。
远处的青山层峦叠嶂,左江犹如一条玉带在里面盘绕,忽隐忽现。山脚下大片的稻田犹如绿色的海洋般,与蜿蜒曲折的左江连成一片。
太阳斜挂天边,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分外舒服。
徐平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对段云洁道:“自来到岭南,这样如同中原三月暮春的天气实在难得一见。反正不差这一天两天,我们歇一歇,下去看看春光,让其他人在这里先忙一会。”
“也好。”
段云洁微微笑着站起身来,随徐平向山坡下走去。
“中原的三月,是什么样子的?”
段云洁轻声问走在前面的徐平。
徐平想了想,摇着头笑道:“中原暮春三月,草长鹰飞,鹅黄嫩柳,河水初温。但你要真问是个什么样子,我竟然也说不上来,就是每年到了那个时候,大家都要出去游春,既是热闹,也确实有一种不同于其他时候的情致。三月初开金明池,满京城数十万百姓游玩其间,其热闹繁华难以想象。换个地方,换个时间,真是再没那种太平气象。”
段云洁面上颇有些神往,想了一会,自嘲地笑道:“数十万人游园,整个广南西路都没这么多人。京师繁华,我们小地方的人真是想也想不来。我阿爹从发解到入仕,曾经去过两次京城,常说那里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他虽然仕宦都在岭南,本官却一直在中原各州,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接了母亲,带着她到中原去走一遭,了却毕生心愿。只是造化弄人,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依然与母亲不得团聚,自己也在岭南蹉跎。唉——”
徐平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向山下走。
黄从贵劫了阿申,这两年一直在迁隆峒、思陵州一带转悠。徐平也曾经托人跟他联系过,让他带人回邕州,保他下半生富贵。这小子却被徐平以前收拾得吓破了胆,无论如何不肯,最近听说更是与交趾和广源州搭上了线,更加不搭理邕州这边了。
如何处理迁隆峒周围各州峒徐平一直拿不定主意,这是他的第二任,下一任一定会离开岭南,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难以做出什么大动作,事情便就这么一天一天拖下去。每每想起这些,徐平都觉得挺对不起段方父女,辛辛苦苦跟着自己干几年,连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好。
人生便是这么无奈,说到底徐平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小官,无力改变朝廷大的政策方向,在这些事情上显得力不从心。从秦汉一直到唐,开发这种边疆地方都不靠一州一路能完成的,哪次都摇动半壁江山
。
清澈的溪水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成群的小鱼在水里争先恐后逆流而上,不知名的水草在小溪里摇曳,处处透着生命的灵动。
旁边秀秀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看站在那里欣赏风景的徐平和段云洁,用手划着清凉的溪水,撅起嘴不高兴。
虽然秀秀不是林素娘身边的人,总是相处的日子长,看着她和徐平两人入了洞房,更一直牵挂那个还没见过面的盼盼小娘子,有特殊的感情。最近徐平和段云洁走得比较近,秀秀难免就看得不顺眼。
“高大全,你腿是怎么长的,难不成是闻到味道过来?早不来晚不来,我这里烤的羊熟了你就过来!”
山坡上传来谭虎的大嗓门。
徐平回过身去,就见到高大全正从远处走过来。
走得近了,高大全对谭虎道:“哪个敢从你虎口里夺食?放宽了心,我来不是找你的,起什么哄?”
说完,径直走下山坡来。
到了溪边,高大全向徐平见过了礼,沉声道:“原来官人也在这里,我来是找刘小妹有点事情说。”
“人在那里,尽管去。要是觉得不方便,你们可以找个地方慢慢说。”
高大全和刘小妹的关系已经尽人皆知,他们也没有特意瞒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情。徐平也乐观其成,催过高大全几次,让他先把聘礼下了,找个黄辰吉日娶进门来,也算成家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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