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没有说话。本地不产硝石,火药的产量不高,而且周围都是蛮人势力,交趾也离得不远,火药流出去就是隐患。所以蔗糖务提举司里的火药控制得极严,各种成分都是分开藏在不同的库里,用时领了临时拌匀。各库都有专人执掌,互不知情,有了徐平批的文书才能领用,同提举韩综也必须押徐平的印才能领。几年的时间,除了官方修路,火药从没用于民间事务,就连鞭炮徐平都没有带入邕州。给和尚建寺用火药,徐平心里可不愿意。
沉默一会,徐平问黄玮:“你在钦州做什么生意?”
黄玮道:“一是贩盐,从盐务买盐卖进山里。”
“哦——”听见又是与蛮人做生意的,徐平眼睛亮了一下,没说什么。
黄玮急忙又道:“不过盐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最近交趾盐流进大宋境内的太多,我们辛辛苦苦,也赚不到什么钱。学生这两年都是贩琼崖香料,回去把本地的牛卖去那里,靠这生意赚些银钱。”
“嗯——”徐平点了点头。
广西最大宗的出口物资是纻布和牛,纻布大多销往内地,牛很多卖到琼崖,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岛,每年都有数千头
。琼崖有杀牛祭鬼的风俗,到辄数十头上百头地杀掉,土人用特产香料换来的牛大多都这样消耗掉。所以这个年代在琼崖地方,牛是消耗品而不是生产物资。再者这时琼崖和雷州都属于广南西路,同路之间交易也方便。
至于盐,由于近几年交趾的冲击,这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自从李佛玛登上王位,交趾国内稳定,加紧了向北方的扩张。
如今在邕州,大宋靠糖,交趾靠盐,广源州靠砂金,势力都飞速发展,一起加速向传统的蛮人地区渗透。徐平心知肚明,如今挤在三方势力之间的传统蛮人地区已经成了一个火药桶,只要一根导火索就会引起三方火拼。不过大宋官员的任期不长,徐平满打满算在邕州也就剩下两三年时间,精力都花在了蔗糖务的扩张上,对蛮人地区的经营一直举棋不定。
徐平还是没有回答黄玮,抬头看这草庐里的摆设。无非是木鱼钟磬,一些佛门常的法器,旁边架子上摆了佛经,看样子还有不少是徐平那里印出来的。
桌子不远的台子上有一盏煤油灯,调得很亮。徐平注视着这盏灯看了好一会,智云法师和黄玮都满面尴尬。
煤油是太平寨里配发的物资,像是客栈酒楼这些地方用的灯盏数量都有登记,按盏数配发每月用的煤油。不过具体一月点多少时间,亮度如何,哪里能够管得过来?仅从这个渠道流出来的走私煤油就不少了,再加上蔗糖务里的人偷偷卖出来的,数量相当不少,左近稍微像样的人家,都会点盏煤油灯。
这种情况徐平当然知道,不过睁一眼闭一眼罢了。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保持个灰色地带,也是对地方经济的润滑。
看着那一盏煤油灯好一会,徐平最终没说什么。
回过头来,对黄玮和智云法师道:“让提举司里的人帮你们修路,不是不行,本朝一向对佛家礼敬有加,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不过提举司是朝廷机构,哪怕是一枚铜钱进出都登记在账,三司可是锱铢必较,本官可不敢马虎。这样吧,我让他们列个单子出来,用多少银钱,你们可要按数付账。”
说完,徐平看着黄玮。
黄玮和智云法师对视一眼,喜不自禁地道:“多谢上官通融,银钱的事情不需担心,学生自会号召钦州信众,为法师出力!”
智云法师却有些犹豫:“官人,黄居士,修路的钱只怕不是小数目,反正不急在一时,还是从长计议地好。”
“法师不须担心,我们这些弟子,哪怕倾家荡产,也要助法师把这庙建起来,弘扬佛法!整日念佛,到了这看真章的时候,哪个还会在意些须银钱!”
智云法师念声佛号:“居士有心了!”
徐平冷眼看着,也不说话。这件事他本来没有多想,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地方上第一座正经的宗教场所,他作为地方长官不能不出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但自从见了这个黄玮,徐平一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干脆遂了他的心思,看看有什么花样。
太平寨这里,徐平经营两三年,也不怕什么人闹出来。
就是这个智云法师来得蹊跷,跟随的居士等人也都从钦州来,虽然样样都说得通,总是有些诡异。徐平决定回去之后托冯伸己帮自己向钦州去封信,查查这几个人的背景,他兼着邕钦廉三州巡检,钦州治安也在他的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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