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和段云洁琢磨祭文的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徐平一看是谭虎回来了,对段云洁道:“祭品买回来了,我们走吧。”
段云洁点头,收拾下,把祭文誊录过了,拉着秀秀,随着徐平出了房门。
谭虎让一个军士挑着祭品,自己又带了六个军士一路跟着。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即使在太平寨的范围内谭虎也谨小慎微。
此时云层已经厚了,看看就要落下雨来。
结果刚出寨门,就听天上一声霹雳,豆大的雨点没头没脸砸了下来。
又转回房檐下,徐平看了看天,苦笑道:“都说雷声大雨点小,刚才的这一个雷地动山摇,想来这雨也不会下很久。”
不管下多久,总是要去祭奠的。谭虎派了一个军士回去取雨伞,说是略待片刻就好,雨具马上就到
。
秀秀离开段云洁身边,站在层檐下,抬头斜看着天空,一动不动。她也不说话,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雨后的天空如同被洗过一样,一片碧蓝,让人心醉。天地间都是清新的气息,这连个季节难以摆脱的暑热都被冲走了,整个世界好像都获得新生。
太平寨没有城墙,三面被河水围住,只是在惟一通向外面陆地的地方建了一道寨墙,设有寨门限制人员的出入。
出了这道寨门不远,左江的岸边,有一片低矮的石头丘陵,土地贫瘠不能种植作物,年长日久就成了墓地。
刘小妹就葬在这里,她的身份本就低微,蛮人也没有回乡安葬的风俗,当然她的家乡也没有属于她的墓地,魂魄只能飘在异乡。
越走越是荒凉,人的心情也不由沉重起来。徐平看着旁边滔滔的左江水,荒山上斑斑点点连不成片的野草,心情变得沉重。有前世的记忆,他更加知道这些底层人物生活的坚难与不易,也明白能够从容面对生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祝福送给与自己同命运的人,而一字不提自己的伟大。
这是比他这个邕州通判,比一般官员更应该记载在历史上的人,这样的人不该被历史遗忘。可惜史官的笔不会在她的名字上落墨,在久远的岁月里,她只会留下自己的传说。
走过一个小山包,是一片夹在两山之间的平地,周围的溪水从这里汇入左江,溪水带来的泥土使这里比周围都要肥沃,有茂密的竹林,有参天的大树,有如茵的草地,竹林旁还有几株野生的芭蕉在摇曳。
刘小妹的墓背山面对江水,一抔新起的黄土,在一片绿色中格外显眼。
墓旁不远处有一株两三人合抱的大树,树下坐着高大全,靠在树上,眼睛看着不远处浑浊的左江水,发出隆隆的声音,向下游奔去。
他的身上已经湿透了,却没有感觉,他的眼中只有江水,他的心中只有那个墓中的人。
徐平远远看见,本想招呼一声,却觉得自己不该破坏这里的宁静,轻声吩咐一声谭虎,让他去把高大全叫住,一起祭奠刘小妹。
谭虎快步到了树下,走得近了,见高大全完没有注意到自己,轻声喊道:“高大哥,原来你在这里,怪不得找不见你。”
高大全从沉思中惊醒,转过头来看见谭虎,点点头打声招呼。他想站起来,却像浑身没有力气了一样,怎么也起来,只好无奈地靠在树上。
“官人来祭奠刘小妹,你也一起来。”
谭虎说着,上前把高大全扶起来,见他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叹一口气:“你一直在这里,刚才淋雨了吧。小妹是个好人,终究是已经去了,你也不要折腾自己。你好好活着,她在地下才会欣慰。”
高大全只是叹了一口气,任谭虎扶着自己。
到了墓前,只见地上香烛凌乱,香灰浑在雨水里在地上画出奇怪的图案。
清早的时候,刘大虎和丘娘子也来祭奠过,加上高大全的祭品,却不想被一阵暴雨冲得七零八落,也不知刘小妹有没有享用到。
谭虎扶着高大全站稳,指挥着军士在墓前摆下供桌,放好香炉,香烛果品一应物事一一摆好
。
高大全过来给徐平见礼,徐平急忙扶住:“我们之间,不用在乎这些俗礼。看你的样子像是病了,故人已逝,不可过度伤心,自己的身体也要紧。”
“小的明白。”
高大全说着明白,看他的样子却是说到未必能够做到。
徐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劝解的效果也不大,只有回去之后让孙七郎和谭虎多陪着高大全散心,让他自己慢慢走出来。
供桌和祭品摆好,一直不言语的秀秀走上前,一件一件又认认真真地摆了一遍,摆完就站到一边,直呆呆地看着刘小妹的墓碑。
点起香烛,段云洁拉着秀秀上前行礼。
秀秀乖乖地跟着段云洁行礼如仪,眼睛却一直看着墓碑,好像在她心里,她的刘小妹姐姐正在墓里看着她。
众人行礼过了,徐平才上前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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