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拱辰站在大门外,笼着手抬头看着噼啪响着,还闪着火光冒着黑烟的鞭炮。直到一挂炮放完,才垂下头来,对身边的徐平道:“这倒是个好东西,放起来喜庆。哥哥家里人手不缺,怎么不开个店子专门卖鞭炮?过了冬至,马上就是年节了,必然好生意!”
徐平笑了笑:“我家里人手怎么不缺?缺得厉害呢!等到这处宅子建好,加上在中牟的田地,都没合适的人照看。对了,你不总说自己家里无酒无肉,反正你的三个弟弟闲在家里,不如就跟着我家开店如何?赚点银钱不至于过得如此艰苦。”
王拱辰摇摇头:“我为长兄,怎么能那么做?就是省吃节用,也要供三个弟弟好好读书,将来得个功名,才好出人头地。让他们从商,不是平白惹人闲话。”
徐平叹口气,也不好说什么。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俗,王拱辰这种读书出来的人,尤其在意家声,宁可吃糠咽菜,也不让自己弟弟从商。
应该说,这个时代并不怎么歧视商人,而是一部分人歧视经商这个职业。
依着徐平前世的记忆,在官场和读书人中有一种人叫清流。以前他还奇怪自己怎么没有感觉到,直到他回到京城为官,才慢慢感觉到了这种思想的影响。
这是清流正式开始形成并登上政治和文化舞台的时代,他们出现的原因很难用一句话说清楚,而是思想、政治、文化、经济、社会等等综合作用的结果。表现出来,就是他们看不起商人,看不起武将士卒,看不起胥吏,甚至当官也看不起事繁杂的监当官,就连最基层的治狱理讼官员也被瞧不起。文官被任命为监当官会被认为是侮辱,因为开封府事务过于繁杂,设各厢厢官,文人士大夫都不屑于去做,最后不了了之。
这不仅仅是一句重文轻武能够解释的,而是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成为社会主流思想后,慢慢衍化出来的一种奇怪的社会思潮。
最少在徐平的这个时代,清流还没有成为官场的主流,但已经开始形成巨大的社会舆论。王拱辰官场上是个很现实的人,生活中依然是宁愿食不裹腹,也不让家人从事贱业。
徐平很理解,但徐平自己可不想做这种人。做官就正儿八经做官,但生活该过得舒舒服服也不是罪过。
硝烟散尽,徐平和王拱辰进了大门。
王拱辰从青驴上取下了一对大鱼,交给徐昌:“些许薄礼,不成敬意,一会让厨子烧了下酒。”
徐昌接过,口中道:“官人客气,何必破费。”
王拱辰哈哈一笑,随着徐平走进里面。
这种喜庆日子不带礼物来显得很不礼貌,但贵重的礼物王拱辰也买不起
。这个季节周边各县的渔获都运到开封城里来卖,价钱不高,拿出来也气派。
徐平的父母单独住一个小院,两人过去拜见了,便就转到今天宴客的后园来。
一进后园,王拱辰就惊呼一声:“好暖,这园子里春天已经来了吗?”
徐平在一边微笑。
现在有时间了,家里也有地方了,今天请这些同僚好友来,就是让他们开开眼,看看什么叫作人定胜天的舒适生活。
建成的这处后园不大,外面更大的地盘还正在施工。
园子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北方园林,地方空阔,遍植奇花异草,别样竹木,亭台楼阁等人工建筑不多,更没有假山太湖石等装点。与后世的明清园林相比,这时的园林更加讲究天然的情趣,讲究磅礴大气,而没有后世文人的婉约雅致,更没有后来江南富商园林为代表的富贵秀气。
王拱辰抖了抖身子,抬步走进了园子靠边的游廊。腾腾热气扑到身上,一路走来受到的寒冷被这热气一逼,登时不见了踪影。
“好热!好热!”
王拱辰一边喊着,一边好奇地看着这处在寒冬中却如身处阳春的游廊。看了两眼,王拱辰就看出了端倪。游廊两侧地上明显干燥,温度也明显比其他地方高,尤其是两条小小水道,里面的水温摸着就暖暖的。
王拱辰转头问徐平:“难不成你在地下烧火?”
徐平道:“那怎么能行?地下是火道,墙的那一边是火炉,烧着石炭,热气顺着火道进来,一直到远处出去。这游廊里,离着火炉近的地方就热,若是觉得不适合,到离得远一点的地方就舒服了。”
“烧着石炭——我的天!这样一天下来,要烧多少石炭!你是郡侯,果然跟我这样小官不是一样人,富贵人家啊!如今炭价虽然落了下来,石炭也要一称六十文,你家里就这样烧掉了!就这样烧掉了呀——”
王拱辰边说边摇头,心里也不知是羡慕呢还是羡慕。
徐平笑笑:“你想什么呢。这条游廊也只是有人的时候才会烧热,烧上一整天,也要不了十称石炭,哪里像你说得那么夸张。”
十称,六百文,一月下来也不过是十八贯,徐平这种家庭当然不在意,但对王拱辰来说,这就是很大一笔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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