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觏穿着一身崭新的官袍,喜气洋洋。
暮春天气,这一路走来身上有些微微发汗,套在外面的官袍捂着更加令人难受。李觏却一点都不觉得,走在路上,看着身边的每个人都那么可爱,都想打声招呼。
京城的百姓早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每过几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有那么几百人穿着新官袍在城里面到处游荡,好像要让每一个人都看见他们穿官袍的样子。
有心肠好又好事的路上行人,便会行个礼:“恭贺官人高中!”
手里阔绰的新进士便会取出几枚铜钱来,笑吟吟地打赏,脸上笑得跟花一样。
李觏没什么钱,刚开始还跟着别人打赏了两次,没多久就紧紧捂着钱袋子了。从州桥跟其他人分手,跟着进士们讨赏的闲汉小儿便一窝蜂地随了别人去。
晕晕乎乎地回到徐平的小院,门口的小厮嘴甜,行个礼道:“恭喜官人高中!郡侯早已经回来,在客厅里等官人。”
李觏忙掏出十几个铜钱来,放到小厮手里:“同喜!同喜!”
小厮喜孜孜地去了,不一会就取了一挂鞭炮出来,口中道:“郡侯吩咐,放挂鞭炮给官人庆贺!咱们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李觏道声谢,便向客厅走去。
此时城里此起彼落已经响起连绵不断的鞭炮声,大多都是宅店的东家主管,为住在店里的新进士庆贺。从年底到四月,是京城里旅店业和租房业的黄金时期,隔几年就有这么一次,全都是来京城的举子把价钱托起来的。
到了客厅,见徐平坐在那里,李觏上前行礼:“见过先生,学生不付所望,中了一等二十八名。学生愚昧,全靠先生栽培,此恩永世不忘!”
徐平笑着点了点头,指着客位道:“都是你自己辛苦读书换来的,应得的。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李觏坐下,恭声道:“谨听先生教诲
!”
徐平让小厮上茶,对李觏道:“离授官和琼林宴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们新进士同年聚会庆贺的时候不少,花销也大,记得平时身上多带些钱。中了进士了,比不得从前,花钱不要小气,让人背后说闲话。期集和《同年小录》之类,都是按名次交钱,你二十八名算是靠前的,算账的时候大方一点。”
李觏恭声应了。
徐平又道:“今天期集,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没有?那位状元张唐卿,为人如何?”
“张唐卿与我年龄相仿,不过他气质谈吐过人,做事磊落,能聚起人心。我们这一届进士都服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状元,实在风仪气度,为人处事,都在众人之上。”
徐平点点头,表示理解。
过发解试只是不能身有残疾,对相貌没有什么要求,如王钦若人称“瘿相”,丁谓被称猴形,并不影响他们进士高第。但状元就不同了,真的是要看脸的。到了这个时候要求已经低了,太宗时都是要前三名站在一起看过,相貌气度合自己心意的才是状元。张唐卿用这个年代的话来说就是美姿仪,往那一站,让人一看状元就非他莫属。
李觏又道:“不过在相国寺期集的时候,发生一件小事,跟状元张唐卿有关。哎,这事情大家都说有些不吉利,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大相国寺专门立有白壁,让游人题诗,既是一桩雅事,也给自己寺庙扬名。当然,题诗的人身份不同,待遇也不同。高官大学者题的诗便会加意保护,或者是名诗名句,就是无名氏也会保存下来,但像那种“某某到此一游”之类的,没几天就刷掉了。每到状元期集的时候,大相国寺的僧人都会把白壁整理一遍,留出足够的空白让新进士题诗题句。
张唐卿高中状元,被众人推出第一个题诗。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不假思索,便题了两句:“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意思是今日中了状元,十年之后就要位列宰执。这话虽然有些狂,但并不过分,他状元的身份当得起,众人哄然叫好。
题诗之后大家都不在意,直到行完礼仪,又喧闹一阵,才有人发现张唐卿的两句诗下面被人补齐了。
“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君看姚晔并梁固,不得朝官未可知”。
姚晔是真宗大中祥符元年进士,官终于著作佐郎,梁固是雍熙年间状元梁颢之子,自己又是大中祥符二年状元。两人都是中状元没多久暴病身亡,官未至朝官。
补的两句诗骂得相当恶毒,更有一些比较信谶纬之说的,对张唐卿的未来有了疑虑。
若不是前几名进士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肯定有人要怀疑是他们忌妒生事,好在礼仪他们都是主礼的,没有嫌疑。
当时人员杂乱,大家又照顾张唐卿的情绪,哈哈一笑就过去了。但期集结束,新科进士们私下里纷纷议论,都觉得对张唐卿不是好兆头。
徐平听了,对李觏道:“这些没来由的说法,都只能惑乱人心,我们两个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千万别跟其他人谈论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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