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左右看看,见不远处的树下面有几块大石,对张大有道:“损之,我们到那里石头上坐下,你慢慢把事情说给我听。”
张大有点头,与徐平一起到树林边的石头上坐下,理了一下思绪,说了事情经过。
原来主簿崔在平听说自己带的人中有一个衙前是当地的大户,当即让人把他找了过来,让几个差人随着他,回家去给王沿准备好酒菜带到山神庙里。
衙前就是给衙门办这些杂事的,陈都得了吩咐,没奈何,只好带人骑马回家。
之所以被称为重役,一个原因就是衙前办这些杂事,很多时候衙门里面是不给钱做经费的,全由应役的人自己掏腰包。当然真正让人倾家荡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衙前押运保管官物,或者被任命管理酒楼之类的商业,不管是被偷被盗被抢了还是经营亏损了都要自己掏钱补上,官府那里收的钱是不能少的。
陈都回到了自己家里,说了来意,父母自然不能不给,不然儿子回去就要打板子了。但是抓鸡的时候却出了乱子,陈都的妻子和弟妇吵了起来。
陈都兄弟三人,平时感情还好,但娶的妻子一个比一个厉害,相互之间根本容不下,三天一骂五天一打,没有办法只好分开来过。他们分开家财却不能明确分,父母俱在,官府不允许别居分家财,账籍那里他们还算是一户。
父母在不许分家这个时候倒不是为了宗族观念之类的,最主要的是防止民户借分家的名义降低户等,逃避赋税。道德问题官府那里还有情面可讲,经济上面可就没半分颜面了,哪怕陈都这种明显过不到一块去的,也绝对不允许分家产。
陈都应差,为了兄弟脸面钱物当然是自己家里出,这样一来就把他妻子惹恼了。
去当差不是为了陈都自己,名义是这一户的差役,自家已经搭上了一个人,哪里还有自己承担钱物的道理?陈都的妻子坚决要求这次的酒菜三兄弟分摊,自己家里出米出面出油,连青菜也一起出了,两个弟弟一个出酒一个出鸡,凑成一桌酒菜。
事情便就这样闹了起来,二弟好说歹说,把自己的妻子压下,拿了酒出来。出鸡的三弟那里却是怎么也劝不住,三弟的妻子死死护住自家的几只鸡,无论如何不让捉了去
。平常倒也就罢了,这几只鸡却正是下蛋的时候,三弟媳妇每天天不亮就检查鸡窝,生怕被两个哥哥家里偷了自己的鸡蛋去,要把鸡抓走还不跟要了她的命一样。
陈都的妻子站在门口骂,三弟媳妇护住鸡窝门对骂,让带着人在院子里的陈都里外不是人。自己可不是一个人回来,是带着与自己一起当差的几个人一起回来,这传出去还怎么做人?实在忍无可忍,陈都打了自己妻子一巴掌。
听到这里,徐平实在听不下去,对张大有道:“原来只是一户人家的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怎么就惹出人命官司来呢?损之,你挑重要的说!”
张大有苦笑:“若是没有王副使牵扯在里面,这就只是一件平常家务事。唉,也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王副使倒霉。”
说完,张大有继续说事情经过。
原来陈都的妻子也是出自大户人家,自小娇生惯养,嫁到陈家带的嫁妆又多,是个从来没有吃过亏的主。陈都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打她,她面子上如何挂得住?与陈都厮闹一阵,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真地上吊去了。
还好陈都知道自己妻子的脾气,看得紧,发现地及时,抢救了过来。
心提起来的徐平听到这里,出了口气道:“还好,人救过来就好,要是真地闹出了人命,这事情还就真说不清楚了。”
张大有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重重叹了口气:“是啊,事情如果就此结束,也就没什么了,或许到不了我的案头。可偏偏,偏偏这才是个开始啊!”
徐平吃惊地道:“怎么,这都要出人命了,这家人还继续闹下去吗?”
张大有点了点头,话语里透着无奈。
陈都的到妻子救了回来,愈发地不依不饶,哭闹不休。这样一来,全家人都开始数落三弟媳妇的不是。三弟媳妇又心痛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鸡,挣扎着被人拉开,眼睁睁地看着被抓走,再加上所有人数落自己的不是,气急攻心之下,真地去吊死了。
听到这里,徐平目瞪口呆:“那个妇人,就真地——真地这么吊死了?”
张大有点了点头:“我连夜带人验过了尸身,真地是死了!”
徐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这件事情闹起来,肯定又有人说里正衙前的役太重,想办法废了这差役。雇役法也不是王安石凭空想出来的,实际上在他之前就有许多人讨论提出过,便就是被这些事情闹的。
说起来这种差役并不合理,摊在头上几乎就是个向官府扔钱的无底洞,碰上个刻薄的官员闹得倾家荡产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取消了必须要有相应更完善的政策配套出来,不能一废了之,雇役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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