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凉亭外,一路上谈笑风生的欧阳修和蔡襄两人,看到徐平静静坐在那里,心里不由有些打鼓,不由自主地悄悄整理了一下仪容。只是欧阳修嘴硬,敞着的衣襟依然没有掩起来,看着相当不雅观。
一边的高若讷看着,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读书人如此不重礼节,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欧阳修一向都以承孟子韩愈道统自居,怎么能够这个样子!
孟子讲仁,讲求自己本性,讲养吾浩然之气,跟其他的儒家派别比起来,确实是不怎么注意这些小节
。欧阳修年轻气盛,变本加励。
众人向前,给徐平见礼,向郑戬问候。
徐平看着站在人群前面的欧阳修,外袍敞着,脚下的鞋子还露了半截脚后跟在外面,笑了笑,对他道:“怎么,天气热到这个样子?衣服都穿不住?”
欧阳修道:“已经到了三伏天气,委实是热了些。”
“你们在外园聚会,我吩咐人送了几桶冰过去,给你们解解暑。怎么,没有人送过去吗?还是送了不够?”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嵇颖道:“云行,欧阳永叔就是这个怪脾气,跟天气热不热有什么关系?冰在那里,桶里还多的是呢!刚才富彦国说永叔这个样子见长者不雅,他答的是,‘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贤士’,哪里只是天热!”
嵇颖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但一向直来直去,而且脾气极硬。别人觉得不好说的话,他一向都毫无顾忌。得罪的人多,但赏识的人也多。欧阳修怪脾气,嵇颖比他还要怪,看不顺眼就是看不顺眼,绝不会顾忌面子不说。
“哦——”徐平这才明白,欧阳修在这里摆架子呢。“永叔,闲时也读《孟子》?”
欧阳修昂然道:“自然!我自小就学读书,于《孟子》上最用心。十一篇尽皆精熟,不但倒背如流,而且无一句不用心精研。”
徐平点头,拿起石桌上的《钱法类书》,对欧阳修道:“你在这书里说,‘主其事者,不智也!’我想来想去,主事的人,就是我了。”
欧阳修闭嘴不说话,算是默认。
徐平面色从容,道:“子曰,‘我有知乎?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容容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永叔既然说出这番话来,就必然有道理。道理之所以是道理,听了于我自己可以增智慧,于国家可以施善政,不得不听。”
欧阳修的眉头皱了皱,心里突然有些打鼓。跟徐平接触几次了,辨论事情貌似自己还没有占过上风。这次徐平放低了姿态,是自己说的真的道理,还是——
想来想去,欧阳修心里没底,低声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待制是智者,或许只是偶然一失,修偶然一得而已。”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也不用谦虚,洋洋洒洒数百言,言之我有物。今天,就你这文里所说,我有不一样看法的,便就问你。你觉得不一样的,也只管问,我们说清楚好不好?”
到了这一步,欧阳修还能说什么?只好点头答应:“听凭待制吩咐。”
徐平看着欧阳修,突然间笑了笑,对他道:“你读《孟子》,记不记得孟还有一句话?说的就是好为人师者。”
欧阳修觉得不妙,心里不由打突:“不知待制说的是哪一句?”
“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徐平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欧阳修,我是侍从大臣,主持盐铁司,深知位高权重,一个不小心疏忽了,上不对国家,下对不起黎民。每一个举措,每一道政令,都思考再三,战战兢兢。你这七个字,‘主其事者,不智也’,很重,你明不明白?”
喜欢一世富贵请大家收藏:(www.akshuwu.com)一世富贵爱看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