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点了点头:“不错,十年寒窗,也只敢说略窥圣人大道门径。在朝为官,这些年来一直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慎,负了国家,苦了百姓。欧阳修据说自小苦读圣贤书,乡里无不称其才华过人,说是得圣人之道一二,也不为过。”
听到这里,欧阳修的心不由提了起来。跟人辨论,先扬后抑,这手段欧阳修写文章的时候可没有少用,而且用得极为娴熟。徐平的这一番话听在耳里,把自己先高高地捧起来,接下来必然就是责难,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
徐平看着欧阳修,缓缓地说道:“那么,你就用那一二分的圣人之道,跟我,跟这里的人,说一说,你在文章里提到的钱法,如何?
一边说着,徐平一边轻轻拍着石桌上的那本《钱法类书》。
欧阳修张了张嘴,迅速又闭上。
这怎么说?孔孟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复杂的钱法?那个时候钱还是实物货币,除了方便和便于流通之外,跟布帛金银甚至兽皮宝石也没有区别
。没有的东西,圣人又不是真的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怎么可能提到?更不要说,孟子这个时候还远远称不上圣人,连孔门七十二贤在后世的地位都没有呢。
沉默了一会,欧阳修无奈地道:“待制,大道之简,又怎么会说到钱法这种事情上面?此治国之术,非治国之道。术,小道尔。“
“小道那也是道啊,说一说,让我,让大家都听一听。“
欧阳修张口结舌,只觉得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在这个时候有用。
徐平的脸色不由就沉了下来,看着欧阳修:“说不出来?你不是挺能说?”
“圣人不论,自然因为这是小道,操术而已,又何必说?”
“哦,问起你来了,你来一向何必说?”徐平面孔一扳。“那要不要我说?”
欧阳修心里叹了口气:“修愿闻待制教诲。”
“我问你,什么是道?”
“圣人所言天地至理,自然是道。”
“你这话说了不是等于没说!道,很简单,不就是路吗。地面上铺好了任人行走的,我们称为路。在人的心里,去看这个世界,去认识这个世界,圣人给你指明了方向的引导你的,那就是道了。我说的对不对?”
欧阳修有些泄气:“待制所言也有道理。”
徐平点头:“有道理就好,哪怕只是一点道理,也不是我信口胡说,是不是?地上的路,你要顺着从这里走到那里,如果上路之后,屁股一坐,在路上不动,也是不可能就把路走完是不是?心里的大道,也是一样的道理。圣人指明了,铺好了这心中之路,只是让你不要误入歧途,不要在原地打转转,不要走到烂泥潭去!但要从这里到那里,还是要你自己走。你得圣人之言一二,就会飞了?!”
突然之间,好像树上的蝉叫也都停了下来,世间再也没有声音。
“走地上的路,有的人光着脚板,走不了几步脚就受伤,一步也挪不了。有的人就知道穿上鞋,健步如飞。还有的人知道骑马,知道乘车,走得又轻松又快。这心里的道又何尝不是一样?圣人大道在心中,便要走下去,还是要自己去学本事。”
“说到钱法,为什么问你读没读过第五琦的文章?因为读那些文章,就是给你自己穿上鞋,理解得越深,就可能骑马乘车!得圣人之道一二又何?走还是要你自己去走,为什么不读?不读行吗?”
“圣人讲性命,讲仁心,讲为政要以天下的百姓为念,这是大道。大道自然在心中!我一再地讲,在朝为官,一言一行,每出一道政令,可能就会影响到天下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不得不慎。你只看到了购物券的利,却没有看到弊。欧阳修,获利容易得很,难的是防弊。有什么弊端,如何防弊,你一字不提。‘主其事者,不智也。’不是不能说不智,我也不是智者,但你还没有资格。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说的就是你!”
徐平看看所有的人,沉声道:“馆阁是朝廷育才之地。怎么育才?崇文院里藏书无数,可以读。朝廷政令所出,馆阁官员无不知悉,可以学。国政馆阁官员可以随便议论,不会因而得罪。但是,随便评点主政官员,你还不够资格。好好回去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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