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酒一壶对瑶琴,伯牙最苦觅知音。
自今只得诗歌醉,往日豪情梦里寻。”
酒楼对面,一个青衫文士骑在一头小黑驴上,手里提个酒葫芦,慢慢行来,边走边歌。
唐时的《杨柳枝》是洛下新声,白居易有诗“听取新翻杨柳枝”正是指此。最早取“杨柳依依”之意用以咏离别,正如长安人好唱《阳关三叠》。到了这个年月,这首曲子流传久远,最已不限于离情别绪,在洛阳周围快成为乡间小调了。
到了酒楼前,青衫文士下了小驴,早有小厮上来接住,牵到一边拴了。
与起身迎接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唱了个诺,青衫文士拱手:“数年不见,大郎愈加有飘然出尘之意,直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中人。”
少年人苦笑:“哥哥这话真是惭愧煞人,我这次到洛城,正是为了谋衣食而来。”
这话说完,两人相视愣了一会,然后一起哈哈大笑,携手到一边桌子上坐下。
酒店老儿从厅里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对青衫文士行个礼:“承蒙照顾生意!齐家大郎今天要喝什么酒?吃什么肉?”
齐大郎指了指对面的少年人道:“我这位小友种家大郎,他祖上是神仙中人。自己倾慕祖上为人,不事科举,只是喜诵南华,可是吃不得油荤。你店里有什么新鲜菜蔬,整治几盘上来,我们喝几杯水酒。”
老儿愣了一下:“本朝神仙,都说是华山陈抟,终南种放。”
齐大郎笑道:“你说的不错,我这小友的祖上,正是那位终南仙人种放。他自己也有个名号,称作‘小隐君’。本是我们洛阳人,前两年随着父亲游宦他乡。”
老儿正是家业艰难的时候,对神仙佛祖最是上心,听了这话,急忙上前行了个礼。
种大郎笑着摇了摇头:“世间哪有神仙,只有真隐士。我不过是读两卷道书,寡淡少欲而已,又不会测字改命,你不用拜我。”
老儿微微撇了撇嘴,心里有些失望
。不会测字算命的算什么神仙?拜了没半点用处。
齐大郎见老儿没了什么热情,提着葫芦道:“唐老丈,给我葫芦里装满人酒,一会一起算钱给你。对了,酒和菜蔬快些上来,不要让我们久等。”
唐老儿应声诺,提着葫芦进了酒楼。
齐大郎对少年人道:“大质,怎么突然想起来回洛阳了?这两年去了哪里?”
“唉,前两年我父亲遭小人诬陷,夺官发配岭南窦州,多亏阿叔捐了一官免了父亲的罪,我们一家才回到中原。这两年在汝州讨生活,开了百十亩的地,种着勉强糊口。前些日子我父亲得本地知州举荐,在转运使司谋了个准备差遣,虽然官职低微,俸禄微薄,到底是个正经差事。我是家里长子,到洛阳城里随侍父亲。”
齐大郎“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种大郎名叫种诂,字大质,是种世衡的长子。种世衡到了洛阳为官,身边不能没有人侍候,他便跟着过来。齐大郎名叫齐本吉,字无咎,本是河东人流落洛阳。
种诂在洛阳时两人一起读书,关系非常密切。这次种诂回洛阳,两人约了在这里相见。
不大一会,唐老儿带着小厮端了酒菜出来,让两人慢用。
种诂看看对面那高大的酒楼,客人进进出出地非常热闹,对齐本吉道:“这处酒楼如此冷清,远不如对面的繁华,哥哥怎么非要到这里来?”
“我是这里老主顾,与唐老儿熟识了,撇不下他的面子。酒肉只是穿肠而过,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在哪里都是一样。”
种诂点了点头:“哥哥说的是。只是有对面这样一处酒楼在,唐老儿该下力气把这酒楼好好收拾一下,不然怎么会吸引客人?我在这里坐了半天,只有零星几个人来。”
齐本吉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这处酒楼是唐老儿扑买的,本是官家之物,不是他自己的产业,怎么会去下力气装点?其实就连对面酒楼,也一样是主人扑买河南县的。”
扑买不是真的买,与徐平前世的承包差不多,一般以一年或者三年为期。这个年代扑买可没有利润分成之说,都是定死了一年多少钱,不管生意好坏,这钱是少不了的。既然不是自己的产业,谁会在房子上面下功夫?本钱没赚回来,就成了别人的了。
说起来,这个时候的扑买都是明码实价,不算坑人,只要是老手,没有意外是不会赔钱的。历史上熙宁变法之后,大多采用“实封投状”,类似于后世的暗标,价高者得,那才是真坑人。唐老儿落得这个地步,主要是河南县不按常规又在对面起一座酒楼。
听了齐本吉的话,种诂不由皱起眉头:“这唐老儿是得罪了衙门里什么人吧?不然怎么会在他扑买之后,故意在对面再起一座酒楼?要知道,这样固然坑了唐老儿一家,他到期之后这处酒楼也就不值钱了,谁会再来接手?不是白白废弃!”
“这唐老儿夫妻两个,只有一个女儿,前两年嫁了一个城里面的读书人,在国子监里读书。只是天生命蹇,不到一年丈夫就故去了。这女儿生得好姿容,听说有一个官人看上了,要她做个外室。这女儿不肯,得罪了那个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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