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沔来之前,老都监坐在地上是耍赖。等到孙沔到了,他起来站了一会,老了实在是站不住,干脆还是坐到地上。现在向后一倒,正倒在孙沔脚边不远的地方。
这一下把孙沔吓了一跳,今天的事情可没有跟老都监商量过啊,这个人老成了精,又特别贪财,就连孙沔都不想招惹。他突然倒下,难道是真地病了?
那边站着的分司官员面面相觑。老都监之所以一个人坐在那里,就是因为他老是占别人的便宜,人人都躲着他。现在他突然间人事不知,反而让一众官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孙沔捂着肚子,转身对王尧臣道:“王通判,今天要闹出人命来了!你快快把那些公吏差役拦住,要是真有人出了意外,脱不了他们的干系!”
王尧臣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要人没有伤病,今天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群过气官员联名上书根本就不用在乎,甚至河南府还能反过来说他们聚众闹事。吃着河南府的,喝着河南府的,还不老实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要是真出现伤病可就不好说了,再要闹出人命来,就没那么容易了结。
见王尧臣站在那里神色难看,茫然不知所措,一众分司官员气势立即盛了起来。有人喊着“掐人中,快打点水来给病人喝!”另有人就开始反过来去阻拦要离去的公吏。
正在乱成一团的时候,忽然有马蹄声传来。
正束手无策的王尧臣抬头去看,只见谭虎骑在马上,护着两辆牛车缓缓行了过来。
到了跟前,谭虎下马向王尧臣叉手唱诺,朗声道:“通判,都漕听说今天御史台这里出了事情,分外焦急。因为天气炎热,分司官员不少年纪也大了,太阳底下站得久,难免有人中暑生病。都漕生怕出了意外,特命下官带了府衙的医生来,以防不测!”
王尧臣长出了一口气:“来得好!那边真有几个人倒地了,快快过去医治!”
几个医生从牛车上下来,一起对王尧臣行礼,取了药箱,走上前去。
州里有官府设的医局,一是研习医书,招人教学,再一个也对社会开放,里面的医生同样出诊。当然最重要的,医局的医生要防治各种疫病。
这几个医生都是医局里的,正在王尧臣管下,当然是听河南府官员的吩咐。
一个老成持正的医生走到倒在地上的老都监跟前,把手里的药箱放下,取了一根长长的银针出来,给旁边的官员看,口中说道:“我这一针不能治病,而是让人痛入骨髓。”
有官员忙道:“只听说中暑之后掐人中,喝点凉水,你扎了让病人痛是个什么意思?”
医生不紧不慢地道:“中暑之后人的神志不清,这一针下去,是唤回病人的神魂。此后再用药医治,才能万无一失,不然会留下后遗症的。”
官员中的文官有不少懂点医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不过也不好出声问。官府医局里的医生都是当地医术最好的,德高望众,可不敢随便质疑
。在医局坐馆,一方面能够从官府领些钱粮,而且免了差役,另一方面不耽误出去诊病赚钱,是个好差事。同时医术有了官府认证,富贵人家有了病千方百计来请他们。
众官员看着医生手里的银针慢慢扎进老都监的身体里,大阳底下,竟觉得身体发寒。
只听一声惨叫,老都监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眼中含着泪水,看着医生,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医生果然是实诚人,说痛入骨髓就真是痛入骨髓,一点都不打折扣。
在老都监坐起来的那一刹那,医生出手如电,已经把银针拔了出来。
收好药箱,医生才缓缓地说道:“原来老都监并没有病,只是累了躺在地上休息。”
“我怎么没有病?刚才明明昏了过去!”
看着老都监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医生缓缓摇了摇头:“若真是昏了过去,我这一针是无论如何也唤不醒的。老都监,你慢慢休息,我去诊治别人。”
说完,拎起药箱起身离开,只剩下几个官员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
此时其他医生也开始诊治,都是同样的步骤,先来一针让你痛入欲生,把没了的魂儿唤回来才动手治疗中暑。可惜躺在地上的几个人,都是一针就醒了过来,没有一个例外。
谭虎站在王尧臣的身边,把这景况看在眼里,微微笑道:“来的时候都漕对我说,这样的天气要谨防人中暑,我们在岭南待过的人,知道暑毒的厉害。不过都漕还说了,中原的天气热虽然热,但不潮湿,要中暑也没有那么容易。真病假病,医生说了算。现在医生诊治过了,一个病倒的都没有,全都是在装病。都漕说,这样通判就好做事了。”
王尧臣铁青着脸,重重点了点头。都在装病,当然是好做事了,简直是太好做了。
大步走到孙沔身边,看着一众分司官员,王尧臣厉声道:“医生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刚才倒在地上的,没有一个人中暑。那怎么就突然就病倒了?——不要再给我装神弄鬼!要联名上奏章?要惩治河南县的公吏?好得很!公吏今天做事是不对,不应该来堵你们,直接从留守司要账簿对账就好了!何必费那么多手脚!我回去自会惩治!”
一众官员噤若寒蝉,再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至于你们,身为朝廷官员,本该以身作则,哪里还用公吏找上门来?应该自己到河南县去申报才是!结果,聚众一起闹事,对抗国法,还装病,无法无天!简直比刁民还要混账!藏着钱不想报官是吧?我告诉你们,从明天开始,分司官员有一个是一个,河南府会同河南和洛阳两县,一家一家去查,查你们个底朝天!”
说到这里,王尧臣对身边的随从道:“这里有多少人,你记下来,一个不许漏!”
长出了一口气,王尧臣才转身对孙沔道:“孙通判身体不适,辛苦你了。不过出了这种事情,总不能置身事外。我这里记下人数,你把在此处的官员名录官职记清楚,等到李知府回来,我们一起到他那里说个明白。还有,明天我会派河南府的吏员去留守司,记今天发放俸禄的钱数,孙通判早派人准备。我府衙还有事情,就不在这里多待了!”
说完,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李若谷是西京留守兼知河南府,是两人共同的上司,这件事就看他是个什么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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