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面的公吏在文册中翻来翻去,吴汉心情忐忑不安,生怕再发生意外。老母亲已经单独被吴逵接走,那兄弟事母至孝,生怕吴汉夫妻有了孩子照顾不过来,接出去他自己照看。虽然不用养老母,但家里还有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钱米那是万万不敢断的。
自皇帝发了诏令,要求军中禁赌,吴汉家里的日子还是好过了一些,最少存粮还能支撑个十天八天。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月的钱粮他一直拖到仿天才领,没想到就出意外。
翻过了几本册子,公吏抬起头来道:“你说的那个贾逵确实是改隶到了马军司,也到这里来写过保状,以后的粮米是由你领。不过,殿前司行了文来,说是你们兄弟二人牵涉到了钱粮官司,不许粮料院发钱粮给你们,而是由衙门领回去。”
听了这话吴汉就急了,上前一把按住案几,问后面的公吏:“这是什么道理?粮料院发钱粮,是天子赐给我们的衣食!怎么随便衙门来一封文,就把钱粮停了?衙门还领钱粮?”
那公吏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禁军中向来有缺额,自然都是衙门来领了去,难道还会由我们粮料院吞了不成?凡是在本司犯了事的,本司可以行文停发,是历来的规矩!”
吴汉道:“但我这兄弟现在是马军司的人,不再归殿前司管了!”
“是啊,所以殿前司是先行文马军司,两个衙门的文一起到了我们这里。”
吴汉只觉着天旋地转,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说是到衙门里去找人讲理,可那是个讲理的地方吗?无故闯殿帅节堂,他一个禁军骑卒还没那么大胆子,不然一顿乱棍打死在那里,到了地府都没地方伸冤。
迎着寒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吴汉问案后的公吏:“哥哥,我们兄弟两个一向都是奉公守法,军中从无过犯,现在肯定是冤枉了。如果要审冤,要到哪里去?”
公吏道:“禁军中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你若是觉得不对,当先找本营统兵官。”
“好,我去找!”吴汉说完,提着空米袋,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进了寒风里。
回到军营,怕妻子听了着急,吴汉不敢回家去,径直去找本营指挥使。
在营外等了好长时间,身体都快被冻僵了,吴汉才被带进账里。
崔指挥使脸红扑扑的,看到吴进来,不由自主打了个饱嗝,浓烈的酒味扑面喷到吴汉的脸上。刚刚吃了满肚子的风,被这味道一熏,吴汉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行礼如仪,吴汉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发了一遍,问道:“指挥,这是怎么回事?想我一向在军营里遵纪守法,从无过犯,凭什么就被停了钱粮!”
崔指挥使傻愣愣地看着吴汉,过了好一会,一摇脑袋,酒劲才算暂时压下去。又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吴汉说的是什么,对他道:“最近京师银行追放贷的钱追得紧,那是官家的钱,我们作为天子近军,自然该好好给官家办事。殿前和马步军一起商量过了,前几个月虚开公司从京师银行贷钱的人,全部先暂停发放钱粮,把钱给京师银行送去。”
吴汉一头雾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骑卒,马都没有一匹,什么公司银行更是一窍不通。你们要追贷的钱,自然该去找做这事的人,停我的钱粮是什么意思?”
崔指挥使一拍案几,厉声喝道:“你这厮平时看起来老实本分,没想到这么奸滑!开封府和京师银行那里明白有你的名字,开了公司从银行骗钱出来。现在京师银行追钱追到军营来了,你这厮却装作丝毫不知!不要胡闹,回去老实凑钱把钱还上!”
吴汉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指挥使说的是什么事情,抗声道:“指挥,你说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去还的什么钱?我家里什么样子你们都知道,哪里来的钱?”
“没钱?你的浑家还年轻,招些浮浪子弟到家里,多少可以得一些赏钱。你也是军中老人,这种事情又不稀奇,还要我教你吗?吴汉,我们军营里的人,讲的是敢做敢担,你不能以前贷钱到手花得舒爽,现在不认账了!那可是官家的钱,哪个敢少了!”
吴汉根本不知道崔指挥使说的是什么事情,只觉得无比怪异,好像在梦里一样。转头看周围立着的卫士,这些平时朝夕在一起的袍泽,今天看起来却都像是陌生人,有些地府里的牛头马汉的样子。而坐在上面的指挥使,也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崔指挥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如此天寒地冻的天气,正该喝酒吃肉,坐在军帐里不是发痴吗!你个莽汉自己犯下的事,自己去想办法,不要来打扰我!”
吴汉见崔指挥使站起身要走,急忙要扑上去,口中道:“指挥,我没做过,我冤枉——”
不成想刚跑出两步,但被旁边的卫士一军杖打在小腿上,一下扑在地上。
崔指挥使看着地上的吴汉,厉声喝道:“军帐里冲撞主将,吴汉,你不想活了!念在你随我多年,并没有什么过犯,今日就饶了你的狗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欠了京师银行官家的钱,只是停发钱粮,已经是莫大的慈悲,我不知道跟上面说了多少好话!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家,还来怪我!好好回去筹钱,没办法就让你浑家出去赚钱!”
吴汉趴在地上,抬头看着崔指挥使,喃喃道:“你说什么?指挥,我们同在一营,便如自家兄弟一般,你怎么能够这样说我妻子!你还有人性吗?”
旁边的一个卫士厉声喝道:“你这厮胡说什么!为了保你的性命,指挥跟上面帮你说了多少好话,你不知道感恩倒也罢了,竟然还敢胡言乱语!再乱说话,乱棒取你性命!”
崔指挥使摆了摆手:“唉,都是一军袍泽,多少年的交情,今天我也不怪你。你欠着京师银行的钱,都有文书为证,绝不会错了。吴汉,我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还是好好回去筹钱吧,不要让军中为难。我们是天子近军,怎么能欠官家的钱呢?”
“我没欠啊,我没有欠任何人的钱!就是以前赌钱,军中的兄弟也都知道我吴汉赌得直,不管是赢是输,从来不赖。一时欠点赌债,我那兄弟隔天就还了,从来没有债。京师银行的衙门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去欠他们的钱!”
崔指挥使打了个饱嗝,不耐烦地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只是照着上面的吩咐做事!文书是你的名字,有你的花押,你自己打的指模,难道还能有错?不要在这里混赖了,我饶得了你一次,饶不了你第二次!回去好好筹钱!——来呀,把吴汉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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