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说完,看着高大全和景泰道:“对于此事,你们怎么看?”
景泰想了想,苦笑道:“不瞒节帅,下官觉得此事做起来只怕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凡事向好处想,想到了十分,能做到六七分,就该很满意了。”
徐平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说一说,找人写几句标语,事情就成了。要是如此简单,是个人就能当名将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凡事只要不寄希望于灵机一动,而是肯埋下身子,踏踏实实去干,事情总是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只要一直坚持下去,或许会有一天,你转身一看,当时认为千难万难的事情,就在你踏踏实实苦干的汗水里真地成了。
军制必须要改革,一个月改不成便用一年,一年不行就三年,打仗之前改不完那就边打边改。如果不改军制,即使一时侥幸打赢了,后世还是会面临同样的困境。
这个年代不是没有人认识到现在禁军的军制不适合打仗,实际上西北战事未起,夏竦就上十策,其中有几条就涉及到东军作战不力。
不过认识到不行是一回事,能够指点江山高谈阔论的人多了去了,认识到不行之后再知道要怎么去改又是另一回事。夏竦提出的对策无非还是老调重弹,将帅要专权,西北少用京城禁军,而要多从本地招募。本地人熟知地理人情,而且家就在那里,他们知道该怎么打,也有作战的主动性。当然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本地招募的禁军便宜得多,可以极大的减轻财政压力。京城禁军的俸禄高,而且移驻西北之后有家属从军,花费自然也高。
知道怎么去改之后,再肯埋下身子踏实苦干的人就凤毛麟角了。书生谈兵,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认为出主意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天底下就他最聪明,只要别人得了他一句指点,从此就将无往而不利。却不知道事情终究是干出来的,而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出主意的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并不因为书生多读了几本书,出的主意能够引经据典,就比别人强到哪里去。还是要经过实践,实践证明的才是好主意。
哪怕是多了一千年的见识,徐平所想做的事情也未必就只有他自己想到了,他比别人强的地方就是肯踏实去干。只要认准了,事实证明了,就百折不挠。
军改的实践无非是打仗,只要打上几场大胜仗,各种咶噪的声音也该消失了。不过在此之前,需要的是军中这几位首领紧密团结,认同徐平的想法,劲向一处使,踏踏实实把军制改革带来的战斗力提升落实下去。军改不是目的,提升战斗力才是目的。
高大全道:“节帅说的尽有道理,不过现在最难的,是军中识字的人不多。节帅安排下来的事情,多是要士卒识文断字才行,急切之间哪里办得到?再一个,新招入伍的武举等人只能安排到都一级——就是到都一级,属下将士服也不服也难讲。还有,都一级有了这些人,那么上面的指挥缺的人怎么办?更上面的军一级缺人怎么办?现在军中虽然有景副都指,僚佐还是欠缺,这些人又从哪里来?”
景泰对高大全说的话表示赞同,就连李璋也连连点头。建立职能机构,需要的人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其他地方无处可调,自己培养需要时间,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
徐平叹了口气:“确实,无人可用是个大难题。这几天我也在考虑,怎么补足军中所需要的人手。本来在京城中原先就开始军改,现在就该有个眉目子,可惜那些时间白白浪费掉。识字的人倒不用太过担心,三司属下的公司三人抽一来了秦凤路,他们之中识字的人多,可以征募。而且先前在西京的时候,公司招人便会教人认字,用什么书,怎么教,他们都有现成的章法,可以拿来用。能够读懂军令,领会主管意图,并不需要多少字,只要学会千把个字就尽够用了。按照公司教人认字的经验,只要教学得法,半年左右就可以认识几百个字,记账算账,日常应用勉强够用。坚持下去,一年左右就可以自己读些简单的书,看懂信件,能够自己学习了。”
前世徐平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同宿舍的同学来自沂蒙山区,因为他经常把女同学称为“识字班”,引起徐平的兴趣。了解过才知道,原来抗日战争时,沂蒙老区曾经广泛组织过群众的扫盲运动,去认字学习的就叫识字班。当时男人上前线抗日,后方多是女人,识字班里以女性为主。而当地的年轻女性学习最认真,效果最好,坚持得最久,这个名字后来就成为当地未婚女姓的称呼,算是一种历史遗存。
现在社会的组织力当然不能够跟那个时候相比,就是军队也比不上当时的农村,哪怕那时村里都是老弱妇孺。但那种做法还是可以学习,效果差就差了,总比没有好。西京三司属下的公司率先对招进的工人进行扫盲,没办法,没有文化很难适应工厂化生产。他们当时的经验,现在军中可以借鉴,不需要士卒人人都能读书看报,只要有几成的人能够读懂军令,了解各种政策,就足以支持现在徐平要进行的军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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