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军和归明神武军外出演练,秦州城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虽然平日两军不驻在城内,但军中来来往往入城买东西,让市面上热闹了许多。再加上此次徐平也带了大量帅府的人前往,秦州城里突然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
郑主管很忙,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很忙。两军演练回来,三司铺子在秦州就要正式开张了。此时原来的秦州纳质院里,分门别类堆满了各种货物,偌大的院子里,则正忙碌地在搭台架。此处的铺子格局跟内地州县不同,不但是三司在这里发卖货物,院子里还是秦州预设好的集市,周边军民人等都可以在这里卖货,汉蕃百姓可以自由买卖。
商业越集中越好,不要担心有别的铺子抢了你的客源,多开一家铺子,招来的客人远比被抢走的多。而且商业集中起来,也容易管理。
蕃汉杂处,因为相互贸易产生的矛盾极多,让他们在城里到处交易,秦州州衙就要忙不过来了。而且不管官府怎么裁处,蕃人总觉得官府向着汉人,自己吃亏,动不动就要聚众闹事。汉人则觉得官府怕蕃人闹事,要自己吃闷头亏,也同样不满意。处理这种事情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示之以诚,待之以公,关键就在一个公字上,不能和稀泥。官方越是和稀泥,双方的猜忌越深,官方的信用就越低,是自取灭亡之道。这种事情上面不能耍小聪明,想让汉蕃双方猜忌争斗官府从中取利,是最愚蠢的。
把汉蕃之间的贸易集中到这里,有官府认定的牙人从中牵线,并进行价格管理,把交易尽可能摆到明面上来,对汉人、蕃羌和官府都好。
在院子里几个固定的地方,还设有官方提供的公平称、公平斗、公平尺之类的度器衡器量器,用来消弥纷争。此时天下的度量衡远远称不上统一,朝廷做出很多努力,各地依然有自己习惯的地方标准。院子里设的这些官方度量衡,同样是以朝廷定的为准,旁边有秦州地方习用的作为参照。把地方度量衡纳入到朝廷统一的体系中来,做为补充,而不是粗暴地强行废除,才是切实可行的做法。不然会引起混乱,不但是交易的价格混乱,很多数代流传下来的经验也会混乱。就是徐平前世,市斤、市尺之类的也一直通用,只不过按照法定的单位进行了取整而已,是同样的道理。
喜庆走来走去,唱着说不上名字来的小曲,不时指点一下搭架的工人。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个子长起来,人也比以前更加开朗,生活中总是充满有意思的事。
三人正在向搭好的架子上拼接木板,见到喜庆走过来,开心地道:“这不是天津桥边三司铺子的喜庆?当年在洛阳城里,日常经常见你!”
喜庆看着三人,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来他们是谁,摇了摇脑袋道:“三人哥哥也是洛阳来的?我在那里时店里人来人往,只是觉得你们面善,却想不起名字来。”
一个粗豪大汉笑道:“我们只是到店里买货的客人,你当然想不起来。我是罗纪,这一位是梁贯成,那一位是王学斋,都是洛阳城里三司属下公司里的人。最近三司抽调人来西北,我们也到了这里。因为大军出去演练了,便来这里帮忙。”
喜庆高兴得点头:“这样一说,我有些想起你们来了。那位姓梁的哥哥好喝酒,常到我们店里买整坛的酒回去,是了不是?”
梁贯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小哥卖酒最是实诚,不似有的黑心店家,向酒里掺水!”
喜庆笑道:“我们是三司属下的铺子,又不是自己生意,一向都公平买卖。对了,你们搬来西北,不是应该到凤翔府吗?怎么又到秦州来?”
罗纪道:“因为军中缺人,特别是缺会写会算的书手,我们便应募来了。秦州帅府和三司商量好了,我们这些人到军中,一样算着在公司里做事的年资,若是有军功,也一样升官发赏。做满五年,不管仗打不打完,我们还是到公司里去,这些都一起算的。”
喜庆奇道:“参军打仗,可是要流血死人的。你们放着公司里好好的职事不做,怎么到军中还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刀枪无眼,打仗可不是耍处!”
罗纪叹了口气:“打仗虽然危险,但也是个上进之阶不是?军中五年,我们回去就可以做个小主管,做得好了,说不定就能升上去。在公司里哪里有这个机会?不瞒小哥,我和梁贯成都是穷人家里出身,官面上又不认识人,不来军中,很难搏个出身。那位王学斋是当年到洛阳城里的京东路灾民,他是河南府发解的举子,未过省试,到了军中就做一营副指挥使,有他照料,不会有什么大事。”
王学斋性格有些腼腆,向喜庆点头致意。
听说是位举子,喜庆不由肃然起敬,向王学斋拱手问好。
西北用人,今年参军的落第举子不少。到了凤翔府后,有帅府安排在那里的军营,先入里面集训三个月,表现好的直接按排到营里做副指挥使。
这副指挥使是跟张亢和景泰两人的职事对接,跟以前不匣务的副指挥使不同,是真正有职权的。利用这一条线,帅府实现对军队的掌控,不再靠各级的统兵官。统兵官专门负责军中的训练、行军、作战等等跟军事直接相关的事务,其他一应后勤、组织、军心等等全部交给副职。一军领了军令,是由正副指挥共同签署作保,行军作战的时候,如果实际条件要求不按军令行事,同样要由两人一起作决定,不管是功劳和责任也由两人一起承担。
集训之后不符合条件的,则到军中担任文职,抄抄写写,或者到军法司和激劝司,做些文字工作。还有一些有一技之长的,则安排到参赞军事司和机宜司等地方,那里授的官职比起其他地方就高了。
王学斋自小读书,又做过难民,吃过苦,三个月集训下来,被安排到了高大全军中做营副指挥使。他和罗纪、梁贯成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交情不浅,便顺便带挚两人。
把统兵官的职权从日常事务中剥离出来,让他们专心带兵打仗,是徐平军制改革的核心之一。这样做之后,对军队的掌控便就不再靠统兵官,而是靠制度和组织。大量读书认字的人被补充进军队,便就是来填这些制度和组织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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