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尉迟捧着搪瓷大碗,步出营房,到伙房吃饭,心中忐忑不安。一边的郑主管和刘主管的脸色也不好看,不时叹口气,并肩走在病尉迟的后面。
怎么开银行、公司是几天能够讲清楚的?病尉迟洛阳城里泼皮出身,认识童大郎开起空头公司之后才粗识几个大字,就更加不用提了。要不是范祥一直成竹在胸,让两位主管只管按部就班地教,郑主管和刘主管都要放弃了。
看病尉迟走得靠前一些,刘主管低声道:“罢了,我们只管按范通判的吩咐,有多少教多少,这厮能学到什么就看他的造化了。帅府不是让我们各选两个忠诚可靠的人?无非到时让这几个人一起到兴庆府去,从旁协助就是。反正只是到那里开店赚钱,又不用为朝廷作间,不会惊动党项人。多给些赏钱,他们也乐意去。”
“只好如此。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郑主管叹着气,不住地摇头。
只有五天就要过年,病尉迟在定西城待不了几天了,对于真正的银行和公司还是一头雾水。有时候教的时候范祥会在一边,就指点一下,病尉迟心思通透,慢慢悟出了门道。
真学那些理论与制度病尉迟是不可能学会的,除非在铺子里干上几年才会入门。但通过范祥的指点,病尉迟看出来,这位通判对自己真学会那些也没有兴趣,他最需要自己学会的是通过银行和公司敛财。教他真正的银行、公司知识,不过是回党项之后,跟人谈起来,让别人信他而已。借着银行和公司的名头敛财,这手段病尉迟有些生疏,但童大郎那是熟得不能再熟,他在洛阳龙门镇当时就是干这个的。有了这个认识打底,病尉迟虽然心里忐忑,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让学就学,学到多少他自己也不在乎了。
张亢和田况入川之后,从那里招的川蜀新兵已经开始陆续到秦凤路,全部集中到定西城来。定西城位于山谷里,地势开阔,周围各种地形齐全,是训练新兵的好地方。徐平的帅帐进驻之后,这里已经成了秦凤路最大的军事基地,也是新兵训练中心。
帅帐里,徐平吩咐上了茶,对面前的明镐道:“你到榆中县也有一个月了吧,感觉如何?”
明镐想了想,摇了摇头:“下官也说不好,只是觉得与以前所见的军兵都不同,战力如何不知,但有其他军兵所没有的一种精气神。仅此一点,经略已经超出同辈。”
徐平点头:“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神在,得其神,就算登堂入室了。所谓战力,不只是一刀一枪地拼杀,从你拔营起军,每一步都是战力的一部分。你初到秦凤路,时间长了会慢慢习惯这些。前几年你知同州,设清边军,颇有战绩,几年间清边军就遍设边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招你来做宣威军的副都指。至于改换武职,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经上书朝廷,等到战事完结,你再去任其他职事时改回文资就是。”
明镐道:“以文换武,下官倒觉得没有什么,左右是为朝廷效力。”
“如此就好,心里没有芥蒂,做起来便就顺利许多。你到军中熟悉了一个月,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大部分时间都要留在定西城,学习军事。这是秦凤路的规矩,你要明白。”
明镐沉默了一会,道:“不瞒经略,下官闲时也读兵书,以前在地方任职,也曾经带过兵。不敢说多么熟悉军事,最少也是略知一二,再到定西城来”
徐平听了,不由笑道:“觉得自己不需要学了,还是怕学不到东西?”
明镐显得有些为难,顿了一下,还是答道:“军中的事,下官应该一切明了,至于行军打仗,用计破敌,多读兵书就是。经略要下官来学,实在不知道要学什么。”
“化基,世间的事,最难的就在这一个学字上啊!你不知道要到这里来学什么,说到底是因为你还不知道行军打仗要懂什么。排兵布阵?骑射技击?”徐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些不需要学的,只要照着做就好,最多算练。你进士出身,自幼熟读诗书,我便以我们小时练字来讲好了。小时候我们练字,多是先摹,后临,再学,到了最后才能自成一家,有自己的神韵。虽然不是每一个人的字学成了之后都能够写得好看,但总是与其他人不同。摹、临、学,这便就是练字的阶梯。摹是断然不能称为学习的,临只能算是初登门户,只有过了这两步,才能算是开始学写字。打仗也是一样,同样有三个阶梯。”
明镐倒没想到徐平真能讲出一番道理来,肃然道:“下官愿闻其详。”
“跟学字时先摹历代书家之作一样,初习战事,自然是先懂排兵布阵,如何行军,如何扎营,弓要如何开,刀要如何砍,枪要如何刺。定西城这里,习这些不叫作学,而只能叫作训练。习骑射刀枪,擒拿技击,训练的是士卒,习排兵布阵,行军扎营,训练的则是低阶统兵官,营指挥使以下。再向上的军官,就必须要学了。学什么?排兵布阵,要知道为什么这样排兵布阵,行军扎营,要知道为什么这样行军,这样扎营。未战之前,就应当从机宜等收来的情报里面,推断出来敌要如何作战,我要如何应对,料敌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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