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透出曙光,徐平出了帅帐,向着天边伸了个懒腰。
春天真地要来了,哪怕是清晨,迎面吹到脸上的风也没有一丝凉意。不远处喀罗川的河水在欢快的流淌,地上的小草已经冒出了绿芽,春天总是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可此时的喀罗川谷地里,除了宋军军营,再没有生命气息,就连附的山上鸟善也已经散去。
从半夜时分起,徐平便就让军士不再向火堆里加柴,卓罗城外的大火小了许多。周围几百步内依然是热浪滚滚,无法近人,城里剩余的党项人也不知道如何了。
刘兼济部和张亢部已经拔营,分别沿着来时的路退向兰州方向。此时已经不再需要倍道行军,刚打了一个大胜仗,将校士卒看起来都轻松悠闲。
与王凯、曹克明等人一起吃罢早饭,大略商量了一下如今的形势,徐平便就出来。
石全彬洗漱罢了,正一个人在帐外闲逛,见到徐平出来,急忙迎过来道:“经略,什么时候派人进城搜寻?不管是死是活,这次一定要捉住野利遇乞和人多保庆,他们两人在党项地位尊贵,堪堪能够抵过三川口陷没的刘、石二帅了!”
徐平看了看卓罗城方向,道:“现在火势依然不小,等到午后吧。那时我们想办法清出一道城门来,派人进去搜查。野利遇乞前夜说是还有近万兵马,当然他可能夸大,不过几千人总是有的。再是大火,也不可能把人全部烧死,最好能捉到活的。”
石全彬摇了摇头:“火势大的时候,我们站在一里之外依然觉得炙热难耐,城里的人如何能够活下来?依着我说,只怕城里已经没有活人,能不能分出尸体来也不好说。”
“阁长,你想得差了,躲大火,应当是向地底下去。卓罗城四周土质并不坚硬,依我看还是能有不少人活下来。——不管怎么说,野利遇乞那夜有一句话得对,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这一场大火真烧死数千人,临行倒是要祭奠一番,不然我心中难安。”
石全彬点头:“经略说得是。两军交战不得不行杀戮,但把人活活烧死,总是有干天和。”
“子曰,吾道一以贯之,忠恕而已矣。这话解家众多,在我看来,并不单指一义。忠于事而恕于人,可谓仁矣。我为一路经略,统兵五万,越马衔山,远道而来击贼,所为王事。番贼拒城不降,我不得不放火烧城,虽然死者甚众,不过忠于事而已。大战已定,当妥善抚绥剩余番兵,埋葬亡者,此为恕于人。等到午后,便就安排士卒灭火,就近安葬城中死去的番兵,祭奠一番,以全王师仁义之名。”
石全彬虽然也自小读书识字,但不读诗书春秋,对徐平的话没有共鸣,只是点了点头。
徐平也不理会,自去安排军中杂事,同时让王凯在四周小山上选择坟地,安葬这一战中党项战死的亡魂。很多事情,不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很理解。为什么一边喊打喊杀,一边还要安抚人心?一边高呼仁义道德,一边手挥屠刀?至刚易折,如果只是鼓励军队进行杀戮,这支军队很容易失去灵魂。战争的目的不是战争,当然也不是消灭战争,而是为了实现政治目的。战争不是一个哲学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没有政治纪律进行约束,战争便会如脱缰的野马,最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一边要求军队作战坚决,完成军令不允许有任何犹豫,一边不住强调政治纪律,讲仁义道德,不让他们成为单纯的战争机器。在这个年代,徐平不得不这样做。把军队当成野兽,他们就会真地成为野兽,五代时期的军队就是例子。骄兵悍卒,他们任意废立的可不只是皇帝,同样包括主帅。这个年代,徐平也不可能要求军队成为人民军队,就只剩下仁义道德来进行约束了。
忠于事而恕于人,是徐平给这支军队定下的基本原则。对于战争坚决果敢,而对于战争中的人,则常怀仁恕之心。没有对事情的忠,仁就成了妇人之仁,而没有对人的恕,忠就成了愚忠暴虐。不敢是哪一侧,都是军队的毒药。
仗打了,人杀了,临走最少把尸体掩埋,才能说得过去。
到了午后,贾逵等人换了贴身短布衫,每人背了一大袋水,扫清地上的余灰,从南城门鱼贯进了卓罗城。此时大火已经熄灭,但依然热浪滚滚。由于密不透风,卓罗城墙已经砖化,城里比城外还热得多,走不多远便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贾逵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对身边的士卒道:“直娘贼,这城里热成这样,哪里还会有活人?不说别的,汗不住地流下来,人哪里能够熬得住?”
一个士卒道:“虞侯,刚进来的时候我也流汗,不过现在已经住了,想来城里的人也差不多。火初起来他们流一会汗,时间长了想来就没有汗了。”
此时贾逵身上的汗也慢慢住了,不由道:“咦,作怪!城里比外面更热,怎么反而没有汗流下来?以前看烧砖的满头大汗,倒是被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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