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寻来时,已经是夜里。
火化场,秦挽歌一个人站在熔炉前,眉眼淡漠,除去满眶的血丝,再寻不出任何一丝的悲伤。
江衍站在她身侧,他问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手机摔坏了。”
此后两人之间再无交流。
中途江衍接了一通电话,说公司有急事。
秦挽歌终于回头看他,眉眼淡漠的像是一个局外人,她开口,声音喑哑:“你走吧,这里不用你操心。”
江衍从未见到一个人能绝望到这个样子,明明她面无波澜,他却觉得她周身源源不断的有悲伤满溢出来,浓重的快要将他淹没。
他收了手机:“我陪你。”
“江衍,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拒绝的没有一丝余地,坚强到可怕,就算是在这样的关头,也不曾过要依靠任何一个人。
不是不想抱着谁大哭一场,而是她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江衍知道她的固执,他望向她,一双眼沉沉湛湛:“好,我走,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秦挽歌没有回应,只是目光专注的盯着眼前忙碌的场景。
江衍知道她听到了。
他凝着她瘦弱的肩膀看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开。
火化,装盒。
秦挽歌捧着一方精致的骨灰盒离开火葬场,鬼魅般的暗夜之光盘旋在天际,如无形的大手拉扯着云层,黎明将至。
她买了新手机,把原先的卡插进去,坐进出租车。
一共发了两条短信,一条给江衍,一条给齐姐。
尔后关机。
司机问她:“小姑娘,去哪儿?”
秦挽歌望着天边渐渐浮出夜幕的鱼肚白:“机场。”
买了去浙江杭州的机票。
候机室,人来来往往,秦挽歌恍若未闻,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个世界,明明这样的喧哗,她却只能看到满目的荒凉。
好像这世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登记时间到了。
她只身一人,只捧一抔骨灰,飞往异国他乡。
飞机转眼间飞上九万尺高空。
太累,身心俱疲,她在飞机上睡着了。
还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爸爸回来了,他问,你妈妈呢?
秦挽歌说,妈妈在屋里做饭呢。
爸爸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摸摸她的脑袋,小歌儿,这是爸爸给你带的礼物,喜欢吗?
秦挽歌紧紧的抱住纸袋,用力的点头。
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吃了睽违多年的一顿团圆饭,电视里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那天,是大年三十。
广播里传来提示音,秦挽歌醒来时,才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现实里,她不知道父亲是生是死,而母亲,早已归于她掌心的这方墓冢。
下飞机,陌生的异乡。
温婉的江南水乡气息迎面扑来,乌衣巷口,白墙青瓦,僻静的小道,澄澈的河水。
这样的小镇,刚刚走进,便能嗅出一股年代久远的沧桑,走在街道,总能叫人想起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秦挽歌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学过的那首戴望舒的《雨巷》,那幽深小巷里有着淡淡哀愁的丁香姑娘,好像真的就在不远处。
她向人询问路线,去西湖。
这个季节,难得湖水没结冰,一眼望过去无垠的层层碧波,波上架了桥,那便是断桥。
还可以望见凉亭,古典雅致。
渡口泊了船。
秦挽歌和船家商量好价钱,又跟工作人员说明情况,捧了骨灰盒坐上船。
船悠悠,水悠悠,她抓起一抔骨灰,扬起。
那些承载了母亲生命和她牵念的骨灰,就洋洋洒洒落尽湖水,转眼消失。
好像人一辈子就是这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最后终归于寂。
这异乡的深冬,她扬起骨灰的那一瞬,一段深埋在时光里的爱情,重新变的鲜活起来。
母亲把她的魂留在了这里,也把她的爱情永远留在了这里。
秦挽歌坐在船头,无悲无喜,这一刻,山万重,水万重,天地无声。
船行至片刻,天上却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无垠的雨丝掉入湖水,激起浅浅涟漪,天朦胧,水朦胧,烟雨江南,美的像一幅画。
船家递来一把伞,是小镇特有的油纸伞,白色无暇的伞面,缀一朵淡淡的青花,像是晕开了水墨,手柄是竹色的,很有质感。
撑开伞,绵延的雨丝便投在伞面,有泠泠之声,好似珍珠落在玉盘,煞是好听。
不知行了有多远,骨灰尽数扬尽。
秦挽歌唇瓣漾出一个浅弧,一双眼清冷如寒泉,似笼在烟雾里泼墨写意的一方黑瀑,此刻微微透出莹莹的白光来。
妈妈,一路走好,她说。
离开西湖时,雨还在下,船家知晓她初失亲人的悲痛,执意要将那把伞送给她,秦挽歌婉拒了,到底是给了钱。
撑着伞,走在僻静幽深的小径,漫无目的,似天地间的一缕孤魂,飘荡在异乡的街道。
垂着头,不知怎的,就撞上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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