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山的名字就叫做紫山。”
明月顺着舒祺手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道路西北面二十里外,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座大山,或许是因为阳光的关系,远远望去,竟显得紫气郁郁,覆盖其上。
四年前,赵惠文王将紫山周围的十万亩土地,连同一千多户人家,一起封给了马服君赵奢作为封地。
紫山是太行山余脉,也是邯郸畿内的至高点,壮美奇丽,山势绵延地方数十里,是邯郸的天然屏障。能把这里封给了赵奢,可见惠文王对于赵奢的偏爱和信任。
一念至此,明月却发现自己对赵奢了解得还不够深入,不由问道:“舒祺,你对马服君此人知道多少?”
舒祺只是个十五岁少年,说起跟剑有关的事倒是如数家珍,但哪能事事都知晓?只得摇头。
“长安君想要知道关于马服君的事,倒可以问小人。”
不想,坐在前面一路上听着两名少年谈话,却一言不发的御者却突然接了话。
明月盯着那御者穿褐衣的宽阔脊背和粗大未加冠,只插着一铜笄的发髻,他记得这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唇上留了两小撇胡须,眼里有几分狡黠。便问道:“你是?”
“小人李谈,乃邯郸传舍人之子,如今在宫中为御者,家父早年追随过马服君,故小人对马服君事迹还算清楚。”
“好啊。”
明月一笑:“只要不影响驾车,你尽管说来听听。”
“诺。”
李谈的御马技术倒是不虚,说话间,还操纵八辔,让驷马拐了个弯,往西北面的紫山而去。当车辆再度回到笔直的道路上时,他才缓缓说道:“马服君乃赵氏远支,传到他时,只是普通的士人了,曾经参加过灭中山之战,立有功劳,由屯长升至都尉。在武灵王崩逝时,他与望诸君一起出奔到了燕国……”
望诸君,是乐毅后来回到赵国后得到的封号,世人皆知乐毅是燕昭王的肱股之臣,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早在武灵王时期便是赵臣,并且和赵奢有几分交情。
但对于这段历史,李谈很刻意地一语带过,因为武灵王死于沙丘宫变,直到如今,对这件事赵国宫廷依然忌讳莫深。明月只能猜测,那乐毅跟赵奢,莫非是代安阳君公子章一党?受到权臣公子成、李兑所逼才逃到燕国的?
李谈又道:“马服君的能耐,即便到了燕国也藏不住,当时燕昭王筑黄金台,招贤纳士,于是便拜马服君为上谷郡守,守备边塞,防御东胡,这时候,马服君年纪不过三十上下。”
明月不由赞道:“三十岁便能做一郡之长,马服君真是年轻有为。”
在战国,哪个热血男儿没有建功立业的理想?李谈话语里也不由露出了艳羡之意,继续说道:“等到奉阳君(李兑)倒台,先王亲政后,马服君听闻赵国朝堂新政,上下一心,便将上谷郡守的大印挂于府中,携夫人和长子括回到赵国。”
舒祺也拄剑赞道:“居高位而不忘母邦,马服君真乃忠士也!”
李谈嘿然:“君子别高兴得太早,马服君在燕国时是封疆大吏,可回到赵国,却因为没有门路,只做了一个田部吏……”
舒祺顿时无言,田部吏,是负责征收田赋的小吏,顶了天也就百石俸禄,跟上谷郡守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恨!”
他在那为忠士受冷遇而愤愤不平,气恼地举起剑鞘来敲打车栏,显得孩子气十足。
明月却笑了笑,果然,赵奢的确和沙丘宫变时,试图篡位的公子章脱不开关系,否则如此冷遇实在说不过去。
李谈又道:“马服君虽然没得到重用,却恪守职务,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次,在邯郸周边的乡邑收租税时,平原君的家臣不愿缴纳,且出言不惭,于是马服君依法行事,杀了平原君九个家臣!平原君回来看到七具无头尸体,大怒,扬言要杀死马服君为家臣报仇……”
封君,一向是偷税漏税的大户,明月暗暗算了下,自己那些名义上封邑的财赋,因为赵太后的偏爱,估计也是不用交税的。
舒祺却已经被李谈的讲述吸引住了,见他停下不说,连连追问:“后来呢?”
李谈让开了对面一辆驶来的牛车,瞥了一眼身后两位贵族少年,却见舒祺孩童性情,双眼满是期待。但长安君却面不改色,反而回望了他一眼,目光威严,惹得李谈连忙转头,不敢再窥视公子。
轻咳一声,他说道:“后来啊,是马服君把自己绑了,去到平原君面前,对他说,君在赵国是贵公子,如今要是你带头不遵律令,国法就会削弱,国法削弱了就会使邦国衰败,邦国衰败了诸侯就要出兵侵犯,诸侯出兵侵犯赵国就会灭亡,到时候平原君哪怕敛再多的财,没了赵国做靠山,还能保全么?”
“反之,若君带头奉公守法,就会使全国上下一心,上下一心则邦国强盛,邦国强盛则赵氏可传百世,而君身为赵国公子,天下人还敢轻视乎?言尽于此,平原君要杀便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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