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行政制度和韩、魏如出一辙,全国边境设郡,内地则设置由首都直辖的县,而每个县和国都邯郸内外,又细分为乡、里等基层机构,设置乡三老、里父老来管理。
因为邯郸城极大,人口众多,有三万户、十多万人,故而每个被大街划分的方形居民区,都可以算作一个乡,每个巷子都设了一个里,按照东西次序,以甲乙丙丁的顺序命名。
其中,游侠儿鲁句践家住的,是城东甲乡丙里。
这个里大概住着百多户人家,在这狭小的范围里比户相连,列巷而居,排列得不甚整齐,道路也泥泞坑洼,这里的居民大多数从事工商业,仰机利而食,那些不务正业的子弟就成了游侠儿。
这甲乡丙里的游侠儿中,以鲁句践最为出名。因为他这个人年纪虽不大,却喜欢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剑就上,也曾为此惹上官司,被司寇、士师缉拿审问,但因为没出人命,所以无大碍。反倒是从邯郸城大牢里走了一遭出来,别人看他的眼神就不同了,或畏惧,或敬重。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服鲁句践,隔壁的甲里中,一个名叫陈季的游侠就常与他对着干,因为此人年纪较长,还投靠过平原君门下某个宾客一段时间,也有一些威望。
二人相当于是这个乡的游侠领袖,乡三老和里父老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放在以往,二人还算井水不犯河水,然而现在鲁句践走了,山中无老虎,这陈季这猴子便当起大王来。
他越过了往日的势力分界线——两个里中间的一口井,跑到丙里来,挺着胸从里北门走到里南门,又从南门走回北门,仿佛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还顺手拿走这家几颗枣子,那家一碗浆水,俨然以丙里的老大自居。
里中的民户也不敢招惹这个无赖儿,纷纷感慨,往后啊,再也没有鲁句践来打抱不平了。
日近黄昏时,陈季已经填饱了肚皮,拄着破剑,敞着腹部,箕坐在里门边上,跟新收纳的小弟们吹嘘自己的英雄事迹,顺便诋毁一下鲁句践的“愚笨”。
“那长安君一看就是幼弱公子,为人吝啬小器,给不了游侠一点钱帛好处,却想要吾等卖命,真是笑话!”
陈季一边掏着耳朵,一边炫耀道:
“我当年也是在平原君处做过门客的,门客里的游侠前辈告诉我,天下之人都是按市场交易的方法进行结交,封君有权势,吾等就追随,封君没有权势,吾等就离开,这本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故而那一日我见长安君不足与之谋,我便离开了,可鲁句践那呆鹅却依旧要去投靠,连自家的老母都不顾了,汝等说,这是不是一个愚人!”
那些平日跟陈季混的游侠少年连连称是,也有几个先前跟鲁句践关系不错的垂首不语,嘟囔说鲁句践那是重然诺的真汉子。
陈季大怒,一脚将那少年踹翻在地,骂道:“你的意思是,乃公就不是大丈夫了?那一日你不也留到最后了,为何今早不跟鲁句践去呢?”
那少年讷讷地说道:“我家父亲说我是家中独子,死了家中就绝后了,再说长安君也没许诺俸禄,便不让我去……”
“不去是对的。”
陈季得意洋洋,笃定地说道:“我敢说那鲁句践半年之后,便会穷困潦倒地回来,什么都赚不到!”
就在这时,却有个蓬头的游侠飞奔回来,大喊道:“来了来了,回来了!”
陈季抬起剑鞘朝他脑袋上就是一下,骂道:“什么来了,谁来了?”
那少年游侠满脸激动,揉着痛处,口齿不清地说道:“是鲁句践,鲁句践回来了!”
……
“鲁句践?”
陈季和众人都一呆,他挠着脑袋道:“那鲁句践分明说这一去齐国,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的,怎就回来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一拍掌,大笑道:“一定是鲁句践去见那长安君,受了冷遇,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立刻招朋引伴,一群人在里门边一字排开,双手叉腰,想看鲁句践的笑话。
这时候刚到饭点,街上行人已经有些稀疏了,伴随着哒哒马蹄响起,一个穿着上好细葛布黑色衣裳,戴着青色布帻,腰围华美鞶带,上挂三尺宝剑的武贲出现在里门前。
他手中牵着一匹火红色的大马,看那高高竖起的双耳,还有健壮的四肢,竟是赵国出名的“代马”,他一边走,还一边与身旁一个皂衣戴赤帻的小吏相谈甚欢……
陈季和里中少年看得目瞪口呆,因为那名武士,正是鲁句践!
“这……这是……”
陈季感到不可思议,连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一看,没错,是鲁句践,脸还是那张质朴的脸,嘴边一圈黝黑的络腮胡,可身上的装束,却已经全变了!
他分明记得,早上鲁句践背着他老娘离开时,依然穿着一套不合身的陋衣,这才短短半日,怎会鲜衣怒马地回来了?
而且后面还跟着一辆辎车呢,车上装着不少刚刚采买的粮食、肉、菜,上面坐着的,分明是鲁句践的母亲,这老妪却没了早上被儿子背着离开时的愁眉苦脸,而是笑逐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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