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日这天,齐国都城临淄下了一场小雨,雨点悉悉索索,让雍门外刚整修过的路面再度变得泥泞不堪。
但就在那些浅浅的黄泥水里,一支算不上庞大,却华丽异样的队伍列于门外,望着雨雾蒙蒙的西方翘首以盼。
队伍里的卫士和竖寺被淋得浑身湿透,却得一声不吭地撑着高大的华盖大伞,为他们的主人遮挡这场淫雨。
坐在舆上,一滴雨都没沾到他绸缎华服上的小胖子则抱怨不堪:“不过是一个赵国来的质子,如此天气,父王和母后竟还要我来亲迎,太过了罢?”
他转过头,问与他同车那位干瘦如竹竿,满脸堆笑的青年贵族:“舅父,赵人一向如此么?”
“然。”比他年纪稍大一些的后胜毫不吝啬用言语来抨击即将到来的客人。
“赵人素来傲慢,自以为比齐国强大,此番秦国伐赵,本是赵有求于齐,那赵国质子应当飞马来临淄,向大王稽首求助才对,却还要如此托大,竟要我齐国尊贵的太子郊迎,真是不识好歹!”
他感慨道:“想当年,我齐国极盛的时候,南举楚、淮,北并巨宋,苞十二国,西摧三晋,却强秦,五国宾从,邹、鲁之君,泗上诸侯皆入臣。那时候的赵王,也得请服膜拜,临淄万国来朝,何等的威风!只可惜后来被五国伐齐所害,诸侯遂轻齐国……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在大王治理下,齐国已然大治,国泰民安。”
十五岁的齐国太子建点了点头,意气风发地朝空气挥动他的拳头:“看来,赵人依然把齐国当成十多年前软弱可欺的亡国之余啊,殊不知今日之齐国早已复兴,待会,我便要让赵人好看!”
后胜连忙说道:“太子,此事不急,今日郊迎,乃大王和王后的旨意,不可轻辱赵国质子,让太子背上破坏两国关系的罪名,等他在临淄安顿下来后,有的是机会刁难他!”
齐太子建对自己的娘舅后胜一向言听计从,颔首同意,却皱眉又指着车下举华盖的卫士斥道:“举高些,休要淋到我的爱马,它们的鬃毛都湿了!”
那几名齐宫卫士哆嗦了一下,在黄泥水里将手努力举高,今日太子建来迎接赵国质子,可用心打扮了一番,清一色的白马,拉着宽大华丽的戎车,还给它们披上了北方少见的犀牛皮,染成了显眼的火红色……
可惜,老天不长眼,竟然下起雨来,真是晦气。
就在这时,西方的道路上,传来一阵马嘶,还有踩踏泥水的脚步声。
在齐国上卿的引领下,赵国的使团,终于到达了临淄雍门外……
后胜不笑了,眯着眼睛观察来者,他比较在意的,是那位号称“天下第一富贵公子”的平原君。太子建也不由瞪大了眼睛,寻找队伍里那个与他同龄的赵国质子……
很快,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
平原君和太子建一样,衣着华丽,缩在华盖大伞下面,对这鬼天气满怀抱怨。
在平原君后方,明月抬头仰望雨中的临淄城。高达八丈的城墙宛如一座大山,阻挡着他的视线,城楼的飞檐瓦当上,蹲着陶制的祥瑞神兽,因为齐赵文化的差异,明月已无法一一叫出它们的名称,只知道有的似龟,有的似虎。
从公孙龙处,他得知,这座天下人口最多的大城格局与邯郸相似,王宫在西南,城郭在西北。
指点着前方的雍门,公孙龙却叹了口气。
“先生为何叹息?”明月问道。
“无他,想起了当年在齐国时的一件往事。”
在明月的追问下,公孙龙才说道:“二十多年前,雍门外还是有几处里闾的,当时有一位叫子周的处士住在这里,他擅长琴艺,故而吾等稷下士常来拜访。有一次,连孟尝君也来了,子周边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徵,微挥羽角,切终而成曲。曲罢,孟尝君听得坠泪流涕,说他从子周的琴音里,听到了破国亡邑之人的悲伤。”
公孙龙再叹道:“当时在场的人虽然称赞子周的琴技高超,但谁也没有把这当回事,可如今回头想想,子周或许是在提醒孟尝君啊。果然,没过几年,齐闵王与孟尝君君臣反目,又导致了五国伐齐,在燕军围攻下,临淄雍门外的里闾成了一片火海,子周与他的琴不知所踪,齐人,也过了好几年破国亡邑之人的日子……老夫也是睹物思人,也不知子周还在不在临淄?我还能听到那琴声么?”
明月倒是很乐观地笑道:“等使命了结,我便陪先生去临淄三百闾里寻一寻,也到稷下学宫里走一走。”
按照齐国人安排好的流程,明月要和平原君从王宫西面的雍门进去,谒见齐王。
至于公孙龙这些随行人员,还有赵括率领的那一百赵卒、带剑的十名游侠儿,自然不能一起进入齐王宫禁地,而要转向临淄南门,在齐国传舍人的引领下,前往临时的营地。
“括子,你性格冲动,待会一定要谨慎忍耐,休得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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