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曾经与我说过,方术士大致分为三种流派。海外求仙、食气谷道、黄白之术三种。”
所谓的海外求仙,自不必说,便是之前的羡门子高等人坐船去寻访三仙山,后世的徐福也是这一派的,在秦代颇受器重,以燕、齐方士为主。
至于食气谷道,则以楚地方士为主,食气指的是吸食气体,谷道则是辟谷,楚国山川俊秀,有颇多飘逸浪漫的传说,正如屈原在《远游》所说的,“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保神明之清澄兮,精气入而粗秽除”,继承了楚国老、庄的一些道家哲学,楚国方士们认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是能令人长生不老的最高境界,一个个饿得形销骨立,倒也符合楚人好小腰的审美。
其三,便是徐平擅长的黄白之术了,讲究以药草矿物炼成丹药,三种方术士里,就以这一派是最需要基本功和手艺。从炼丹实践中,他们认识到物质变化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于是想把铅铁炼化成黄金,死汞炼化成白银,从而一夜暴富,亦或是把各种东西合成“还丹”,吃下去后达到延年益寿的效果。
当然,明月知道,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可这不妨碍他对这种“黄白之术”有浓厚的兴趣。这是方术士里与后世化学最接近的流派,丹房好似一个实验室,许多炼丹器皿已经有化学仪式的用途雏形了。
为了炼制不同的矿物,方术士们还总结出了煅、炙、炼、熔、抽、飞、伏等手法,其中将固体蒸馏成气态再冷凝为液体,就是“抽”。
“我不指望先生以黄白之术为我炼什么不死仙丹,而是希望先生用黄白之术来创造一些实用之物。”
“实用之物?”
徐平挠了挠头,问道:“公子的意思是,黄金、白银?臣技艺低微,这铅铁为金,死汞为银的妙术,还无法次次成功……”
不同单质金属之间怎么转换!是一次都无法成功吧?明月懒得戳穿他,耐下性子说道:“我说的是烧酒等物,汝等之前喝过么?”
这时候卢生抢着答道:“休说喝,小臣简直闻所未闻。”
“在此之前,汝等能想到可以用这种法子造酒么?”
卢生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拍马屁道:“小臣决计想不到,还是公子聪慧,明者远见于未萌!”
明月笑了笑:“不然,这烧酒,其实是用黄白之术里的抽汞之法制作的,但其中的原理何在,今日在此,我便要与先生探讨探讨。”
一边说着,在明月示意下,旁边就有人抬了一罐早上得到的烧酒,还有另一罐寻常的黄酒,都摆放在案上,揭开盖子,顿时有一股酒味弥漫出来。
明月指着两罐酒道:”粮食遇曲发酵可得到酒粮,过上十天半个月,压榨一番,便能得到黄酒。可若是像早上一样,将酒粮放入蒸桶,以灶火加热,便得到了烧酒。”
“但黄酒淡薄,而烧酒厚烈,敢问先生,这决定它们厚薄的,是何物?”
“就跟掺水的黄酒不如寻常黄酒烈一样,应当是因黄酒里的水比烧酒多……”徐平迟疑着回答。
“不错,吾等暂且将纯酒称之为酒精,黄酒与烧酒,其实都不是纯粹的酒精。都是不同比例的酒精与水混在一起,或三七之分、或六四之分,那问题来了,要如何将酒精与水这两种不同的物质分开?”
想到早上蒸馏酒的过程,徐平眼前一亮:“用抽汞法,以慢火蒸之,不多时,酒精便化而为气,飞升而去也!”
“然也,但先生别忘了一件事,只要烧的时间足够长,水也是可以化为气的。”
在不断提示下,徐平已经能跟上明月的思路了:“这应当是酒精化气,与水化气所需的火候不同。”
观察火候,是工匠和炼丹师们必须掌握的一项技艺,徐平自然不陌生。
“这火候就叫做沸点,也就是液化为气的时刻。假定水化气的沸点为一百,那酒精就是七十,故而温火烧到七八十,这酒粮里的酒精开始化为气,而水却未升腾,故而控制好火候,便能将酒精与水分离!”
“同理,若是冷到一定程度,气也会化为液,酒气遇到装冷水的天锅,瞬息之间便重新变为酒液,自然能流出来,就成了烧酒。故而烧酒里,酒精多而水少,自然就比黄酒更烈了。”
说完之后,徐平眼睛雪亮,卢生嘴巴微张。
长安君一席话,仿佛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道窗户,让二人看到了之前从未想象的光明。
平日里他们师徒每天都烧水喝,也曾经不小心将酒煮沸过,当时看到釜里白气腾腾,也视之为寻常,却从未深入思考过其中缘由。没想到,这平常可见的事物,竟然蕴含着这种熟悉又陌生的道理,被长安君一一剖析开来,竟让他有一种恍然大悟的畅快感。
聪明的小徒弟卢生也立刻举一反三地总结道:“如此说来,水银也有自己的沸点,且应当比水更高!”
“聪明,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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